《香音变》第89章


不可怕,但是如此多的数量排布在一起,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直到这时候,李重耳才不得不承认,裴太尉说得对,他从未见过真正的沙场。
敦煌城外杀的几个山贼,怎能跟当前的战阵比拟?这才是一个勇武男儿面临的真正挑战吧。一向自认骁勇的他,眼望着这无边无际的敌营,不但没有胆怯之心,反而更起了敌忾之勇,只可惜那守城的都统张钧程根本不理会他的种种说辞,几次出城迎战的请求一律斥退,甚至都不顾这位少年皇子的面子。
“殿下,殿下,京师有圣旨到来。”靳全忠匆匆行上城头,恭敬施礼。唯有这位老成持重的庆阳郡守,对李重耳始终毕恭毕敬:“除了军务之外,专门传命要殿下务必于五月之前返回敦煌,如此,须在四月启程……”
“陇安战事未歇,我怎能离开?”李重耳急了:“夏国兵临城下,正是用人之际,我这时候回朝去做什么?”
“呃,殿下是关心国事,倒忘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六月二十六日是殿下婚期,卑职身处边关都牢牢记得的呢。六月一到,柔然国便会送襄星公主到敦煌完婚,殿下作为新郎,怎可以置身事外?”
“不去,我要守城!你代我拟一封奏章回禀圣上,对了,还要捎信给贵嫔娘娘,还有……”
提到亲人,不由得心里一痛。
他不是不想回家。敦煌有他的亲人与伙伴,相别日久,越来越是思念挂牵。然而国难当头,哪里还顾得上那些?陇安,这座血染的城池,于他而言,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名字,他亲眼看着将士们前仆后继,眼前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心中的激愤与创痛层层深刻,已经将这座城池牢牢装在自己心里。边关危急,将士浴血,回什么朝,完什么婚?
“殿下殿下,这可不是儿戏。”靳全忠苦心开导这个桀骜的少年:“抗旨不遵,那是砍头的罪名,尤其殿下拥兵在外,稍有什么异动都可能引来大祸,殿下务必慎之又慎。如今三月刚到,时日尚早,到得四五月份,想必陇安已定,殿下自可放心,如果届时仍然危殆,别说殿下须要远避,连卑职也……”
“你也怎样?”
靳全忠面色发白,呵呵干笑两声:“卑职必当也像殿下一样尽忠报国,死守陇安到最后一刻啊!”
“能多守一刻便多守一刻!碧玉骢日行千里,敦煌数日必到,我六月再走就是。”
“殿下不是一个人走,圣旨中命殿下押送姬广陵回朝治罪。这路上可就慢啦。”靳全忠凑前两步,小声道:“依卑职之见,务必按期返程,宁早勿晚。回朝拜见圣上之时,还想恳请殿下为卑职美言几句哪。卑职尽忠守城,拼死报效圣上,殿下是亲眼见到的啦。”
那镇东将军姬广陵,押运粮草从陇安行去姑射路上,遭遇夏军埋伏,二万石粮草尽落夏国之手,直接造成了姑射城的覆亡,渎职严重,死罪莫赎。众人都料他要么自尽要么逃走,孰料他竟然孤身返回陇安领罪,当即被靳全忠拿下,押在狱中。圣上要李重耳亲自押送姬广陵回朝治罪,此事非同小可,不知是吉是凶,靳全忠心里一直在打鼓,唯有寄望于李重耳代自己开脱。
“知道了。谨遵圣命,四月启程。”李重耳烦躁地挥了挥手:“当下守城要紧,你我各自尽忠职守才是!”
“是是是,是是是。”
塔楼鼓声大起,急骤如雨,撼动整个陇安。城头所有将士霍然而起,急切望向城下,只见漫山遍野杀声震天,夏军铁骑滚滚,浩浩大军推着攻城战车逼近。城上张钧程率将士们飞快就位,弓上弦,刀出鞘,一束束火把熊燃,浓黑烽烟直贯云霄。
☆、第72章 生为贱民
“夏军攻城!将士们顶住!天佑大凉!天佑陇安!”
万众呼喝盖住了惊天鼙鼓,穿透阴沉暮色。广袤原野的沙尘气; 连日累积的血腥气; 尸体**的气息; 结成有形有质的利刃直刮脸面,雾般迷茫,血般粘腻,金属般冷硬寒凉。李重耳紧咬牙关; 圆睁双眼; 凛然屹立城门内,右手按在腰间,按住镶金嵌玉的剑柄、层层扎紧的铁甲,按住盛载了两枚香瓶的佩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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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乍明乍昧; 狂风尖啸,黄沙四合。滚滚浓云如万丈高楼矗立; 联结天地; 汹汹然碾压凡间。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 依稀有光影碎屑飘散; 似砂砾; 似飞雪,似白雾,似血滴。
鼙鼓惊天; 铁蹄动地; 千军万马奔驰而来; 林立的刀枪锋芒闪烁; 一片片刺痛双眸。风烟愈乱,黑暗愈浓,身体陷入无边无际的空洞,拼命拔足,却只是挪不动脚步。
莲生挥枪纵马,在漫漫沙场上寻找一个身影。四周大地震动,敌军已经驰近,浓烈的血腥气随着狂风席卷而来,而城池,将士,粮草,兵马,都不知去了哪里,茫茫虚空中只剩下莲生急切的呼唤,回荡着一重重混乱的回响:
“李重耳!李重耳!你在哪里?”
眼前电光一闪,照亮天穹大地,滚滚惊雷随之袭来,蓦然一个巨大的黑影遮蔽天日,严严密密地笼罩她,袭向她,暴烈的咆哮响彻天际:
“孽障,哪里逃!”
一片天旋地转,连手中武器,胯…下骏马都已不见,天地间只剩下莲生一个人,纤细的腿脚,娇弱的女身,拼尽全力疾步奔逃。靛蓝光芒刺目,寒气射透云天,一条肌肉虬结的手臂穿破云层,巨掌箕张,将莲生整个人捏在手中。
“受死吧,孽障!红尘不该有你,一切都是徒劳!”
全身剧痛,动弹不得,再怎样奋力挣扎都无法脱身,耳边只听得那一声声咆哮带着阴沉的冷笑。黑暗中一道电光闪过,伴随着撕裂天际的雷鸣,莲生清楚地看到一张靛蓝的脸,鼓突的双目圆睁,獠牙支在唇外,一缕缕红发飞扬云雾中……
耳边越来越响,身上越来越冷,越来越痛……
一阵剧烈的抽搐,莲生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身汗水几乎将薄衾浸透,寒风彻骨,整个身心冻结成冰。
是梦。
眼前电闪雷鸣仍在,震得莲生疑幻疑真。惊疑不定地揉揉双眼,只听得草庐外的喧哗一阵紧似一阵,呼喝声,哭叫声,隐隐传来。蓦然翻身坐起,凝神细听,竟似是来自辛不离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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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辛家小院,早已没了平日的温馨幽静。
门里门外,被一群家丁塞得满满当当,棍棒与铁铲横空飞舞,哭叫声呵斥声响成一团。辛家长兄与二兄去年冬天被征去服徭役,在宫城内修筑新建的雅南殿,整个冬天不在家中,唯有辛不离照顾着病父弱母。此时辛照卧床不起,辛陈氏跪倒在门口,无助地又哭又叫:“不要拆我们的屋子啊,有话好好说,求求你,求求你!……”
庭院正中,站着个方颌长须的中年人,看打扮是个管家。
“东家对你们辛家已是仁至义尽,两年时间,只借不还,只怕再没第二个东家能如此宽容了吧。”语声缓慢,面上也堆满笑意,却令人感觉彻骨的冰冷:“眼下连本带利,还剩九吊没还清,以你家这境况,就算砸锅卖铁,这一辈子也是没指望还上啦。这块地已经归我们东家所有,今日大吉之日,东家下令,马上拆房平地,另有用场!”
“黎管事,再宽限几天吧!原本约定是开春前还上就行,钱已经筹得差不多了,过几天一定还上……”辛陈氏不顾辛不离的拦阻,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向黎管事连连磕头,滚滚老泪,横流满面:“我家媳妇马上就要生了,这时候撵在露天地里,就是母子二条人命!求求你了,求求你!”
“开春前?后天就是三月,还不算开春了吗?”那黎管事淡淡冷笑:“苦水井地价疯涨,三月之后还不知是什么境况,你们是觉得奇货可居,想赖下这块地?地契在东家手里,想跟我们玩这个,可是打错了算盘。”
“是你们觉得奇货可居吧?”辛不离用力拉扯母亲起身,牙关紧咬,瞪视黎管事的双眼都已经发红:“约定了开春还债,无论如何也应当宽限到三月吧,这时候便来拆房平地,是见地价疯涨,红了眼吗?”
黎管事目光缓缓移动,冰冷地打量他。“二月与三月,有何差别?后天便是三月,命你马上还钱,怎样,九吊,拿来?”
寒风凛冽,吹拂辛不离的头脸,一阵阵如刀割般痛,极寒极冷的痛。
这心里也是一片漆黑冰凉,比夜还要黑,比冰还要凉。
生为贱民,纵是大好男儿,志向高远,在这残酷的红尘中也寻不到一条生路。徒有一手精妙医术,徒有满腔正气仁心,不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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