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当空,能把人的皮肤烤焦。风虽大,总还有停的时候,大雪和烈日,那才是无处可藏。”
陈忆安沉默半晌,皱着眉头问道:“这里的人,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想活的人,自然活得下来。”伏伶道,“这也是生命的宝贵之处。”
陈忆安微微一震。伏伶又闭上了眼睛,抱着他的琴。他的手指总是若有似无地挂在弦上,好像随时要开始弹奏一般。陈忆安注意到那琴上也束着彩绦,结子打得很细致,看来这琴对他来说是一件无比贵重之物。
夜色深沉,烛火幽微。外头狂风仍在呼啸,四周的窃窃私语也停了,几个朔方军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陷入深眠,就连那刘老儿也抱着胳膊歪在墙上一动不动。屋子里充斥着风声和鼾声。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想着自己的心事。
龙景十八年,夏。
长长的队伍在荒原上蔓延开去,烈日当空,晃得人睁不开眼,灼热的风吹得人嘴唇干裂,脚下的沙砾干燥而滚烫,蒸干了天地间一切水汽。衣衫褴褛的人们相互扶持着在这片漫无边际的荒原上行进,而他也是其中一员。
从江南一路行来,已有三月,其中艰险劳苦自不必说。他自幼习武,年轻力壮,勉强还支撑得住,但与他同行的那些人就不一样了。押吏都配着鞭子,见谁慢了脚步,上去动辄就是一顿笞打。天干日烈,押吏即使配了水囊仍需不停地舔舐干燥的嘴唇,叫苦不迭,便把焦躁都发泄在这些流犯身上。自从进了荒漠,四百多人的队伍便开始不断减员。
他起初没少挨打,但渐渐地放弃了抵抗,因为这根本没有用。父亲被打为奸党,一纸命令从永安城的王都下来,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辩解的机会,阖府上下就已经被押上了囚车。男丁流徙三千里充军,女子发卖为奴,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偌大的陈府不复存在。这些押吏不过是收钱办事的蝼蚁,既不能上达天听,也无权照顾流犯,不将他当街打死已是莫大的幸运。
“忆安,活下去,要好好活下去。”他记得母亲坐在囚车里,昔日显赫的贵妇人云鬓残乱,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道。那是他与家人最后一次见面。他记得这句话,所以他硬是走过了漫漫三千里,到达了这极北之地的朔方城。
三个月没有沐浴,浑身上下早已脏污得看不出人形,他在军营里唯一的一口井边打了桶水,兜头淋了下去,又打了一桶,看着水面上的自己发怔。倒映出来的人影两颊凹陷,双目无神,头发乱得像是路边被马蹄践踏过的茅草。他忽然失声痛哭,把头埋进水桶里。
“新来的,集合了!”一个穿着朔方军服的老兵“梆梆梆”地在门上敲了三下,看见他的模样,三两步上前,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妈的,这里淡水金贵得很,不是像你这么浪费的!”
陈忆安抬起头来,一双通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老兵看了他一阵,摇了摇头,又道:“算了,给你一刻钟,不按时集合,可是要军法伺候的。”
他好容易平定心绪,行尸走肉一般来到校场。新来的人乱哄哄地挤作一堆,不懂得如何列队,看得一旁的几个老兵连连摇头,忍不住上前推搡。那些流犯个个面有菜色,生不出反抗的力气,半晌才歪歪扭扭地列出几个纵队,垂头丧气,像一支打了败仗的残军。
“统统站好!”一个老兵呵斥道,“唐将军马上要来了!”
陈忆安微微一怔。镇边将军唐朔风,这个名字他有所耳闻。唐朔风的父亲便是南泽大将军唐弋,曾在边境立下大功,回朝后手握大权,混得风生水起。但他生个儿子偏偏是个怪胎,放着锦衣玉食不要,竟然自请戍边,在边关一待就是七年。陈忆安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好奇。
烈日下站了片刻,只见一名身披甲胄的年轻将军缓步走上点将台。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紧抿着唇,一副坚毅的模样。他的腰间配着一把做工精良的长刀,刀鞘上镌刻着云纹,定是出自永安城铸刀大师之手。他在烈日下站定,扫视了一圈这群流犯,开口道:“我知道,站在这里的人,不是个个都有罪。”
第一句话落下,下面已经窃窃私语起来。对着一群流犯说出这样的话,放在永安城里,恐怕这个镇边将军当即就能被免职。可他就这么说了出来,云淡风轻,仿佛是一句常识。
“肃静!再有喧哗,军法从事!”当即有人斥道。
唐朔风耐心地等待下面安静下来,继续道:“我不管你们有罪还是无罪,来了这里,都是朔方军的一员。既是一员,必须知军法,守军令,不得相互内斗,不得侵扰百姓,如有违者,法不容情。不管之前犯过什么事,有过什么样的过去,都一视同仁。明白没有!”
下面鸦雀无声。唐朔风又问了一遍,这才稀稀拉拉地响起了“明白”。
“我知道,你们来了这里,都以为已经没有回去的希望。这点我无法作主,但是,”唐朔风静了一会儿,“这里不是死地。你们也不是闭目等死之人,你们有责任。”
“转头看看你们的四周。”唐朔风道。陈忆安转头望向四周,看到烈日照耀下的荒漠,高耸的城墙,城墙之内零星的一栋栋残破的民房。他看到飘扬的南泽旗帜,还有同伴一张张面有菜色的脸。他们有的惊惶,有的疑惑,有的面如死灰,还有的疲惫不堪,像是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
“这些,都是你们以后并肩作战的兄弟。那些,都是你们要守护的百姓。”唐朔风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句话。
四野鸦雀无声。陈忆安只感觉心脏仿佛被猛地捶了一下,有股热血开始流动,被挤向四肢百骸。周围的气氛开始慢慢地变了,大家互相打量着,低着头的人昂起了头,愁眉苦脸的人抿紧了嘴角,一种无声的话语在众人之间传递着。他们都是正当年的青壮,没有人愿意在一个荒远之地碌碌无为了此一生。唐朔风的话像是给他们注入了一股希望,他们的生命一下子有了盼头。
“你,出列。”唐朔风忽然一抬手,指向陈忆安的方向。
陈忆安左右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望着他,这才确定唐朔风指的是自己。他站到前面,半低着头,只听唐朔风道:“你练过刀?”
自幼习武之人,步伐和站姿都与其他人不太一样,他能在几百人里一眼看见,还能一语道破他练的是刀,不由令陈忆安惊异于他的眼力。
“这是名刀’龙牙’。你拿上,演一套刀术给我看。”唐朔风解下自己的佩刀,命令道。
陈忆安接过刀。那刀虽瘦长,竟有十余斤重,他险些握不动。但手掌一接触到刀柄,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他握紧了“龙牙”,将它高高举起。浑身的血液无声地沸腾,一路来的艰险劳苦在脑中不断闪过,他猛然发出一声暴喝,自小练习的陈氏刀法爆发出无比的力道,重重地劈在木桩上,将它断为两截。半截木桩轰然落地,扬起漫天沙尘,他喘着粗气,双眼血红。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唐朔风问道。
“陈忆安!”他大声地、像是怒吼一般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忆安,追忆永安?”唐朔风缓缓点头,一扬手,“从今天起,你就是朔方军的校尉。”
第2章 黑骑
“怎么不睡?”
烛火劈劈啪啪地燃烧着,融化的蜡油缓缓滴落,已经聚起了厚厚的一堆。陈忆安从回忆中抽出思绪,发现外面的风声已经停了。伏伶睁开眼睛,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他的同伴依然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无不正在深眠。
“睡不着。”他答道。
应该已经是后半夜了。地窖里看不见外头,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不知道多少个夜里他就是这样静静地等着天明,不记得过去了多久,也不记得还要等多久。时光对甫及弱冠的他来说不再是什么珍贵之物,而是可以肆意挥霍的尘土,就像外头遍地的沙砾,任其静悄悄地流走也无人会发现。
伏伶站起身,抱着琴爬上木梯,熟门熟路地打开了地窖的门。他穿得很厚重,整个人显得有些臃肿,却不妨碍他动作的灵巧。外面果然一片漆黑,随即“吱呀”一声响,有星光透过酒肆的大门照耀进来,映出了外头一个淡淡的人形轮廓。
鬼使神差般的,陈忆安从地上一跃而起,三两下也顺着木梯爬到了外面。地窖里气息浑浊,他只觉得胸臆间像捂着一团棉花,一探出头来,立马狠狠地吸了两口气。
伏伶伸手来拉他。那双手比他的小很多,手指也很细弱,却带着边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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