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您找什么呢?外头催得急,可别耽误了时辰!”
“找到了!”李秀云终是从床底下掏出来一盏花灯,开心得跟个孩子似的。
“……你拿这个做什么,人家的新妇都是捧着鲜花福果过门的,您倒好,捧盏花灯!”
李秀云微微一笑,也不解释,只将那花灯宝贝似得抱在怀里。丫头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随她去了。他们不知道,这盏花灯是李秀云自己亲手做的,上头的字也是她亲手题的,虽和原来那盏不尽相同,她却还是想亲手将它交给那人。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一番折腾后,李秀云终于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了家门。她从团扇后看到爹爹不舍的目光,母亲掩泪的模样,还有几位兄长,或微笑或担忧地对她做着最后的叮嘱。
“起檐子!”
爆竹声,高呼声,孩童的欢笑声,还有女眷隐隐的哭泣声。李秀云隔着帘子坐在花檐里,想象着前面那人穿着喜服的样子,心中既忐忑又甜蜜。
手里的花灯让她想起了金明池那日,她也是这般手捧着花灯坐在轿子里,满心欢喜地去见他。
还有那一日,二人相识的那一日。
那是一年元宵佳会,满街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李秀云那时尚未及笄,双髻小儿,丫头换了总角,大着胆子悄悄溜出府去看灯。
御街桥上,正对着宣德楼的地方满是卖灯的铺子。李秀云一眼看中了当中最为别致的一盏琉璃莲花灯,却被铺主告之,此物只赠不卖。
附庸风雅的铺主给众人出了一道题。他让众人填一首词,谁词中情意最是动人,莲花盏就归谁。
“张子初,你去写,我想要那花灯。”
李秀云侧过脸来,只见一个俊美倨傲的少年推了推他身旁另一个温柔清逸的书生。
“别闹,若教夫子知道我等偷偷写一些淫词艳曲,定会不高兴的。”
“夫子又不在这里,你怕什么!再说了,以后你也是得娶妻生子的,现在练练笔头有什么不好!”少年嘟囔着将人硬推了出去,在他手上塞入了纸笔。
李秀云见那书生耳根都羞红了,却仍硬着头皮题下了一首词。
书生的词独占鳌头。铺主心服口服地将花灯赠与了他,还命人将那首词刻在了灯壁上。
少年迫不及待地从书生手里接过了花灯,却紧接着登上高处大喊,“小娘子们来瞧瞧,咱们太学的张大才子亲笔题情诗的花灯,先到者得啊。”
书生的容貌才情方已吸引了不少小娘子,被这顽皮少年一喊,更多的人争先恐后地涌了过去。李秀云也急切地想往里边儿挤,可却不知道被谁狠狠推了一把,一个不稳当噗通摔下了桥。
李秀云当时吓坏了。她拼命扑腾着手脚,却根本不管用。冰冷的河水不断灌进她的口鼻,让她难受得几乎死去。恍惚之中,她看见一个人影从桥上一跃而下,朝她游了过来。
她被救上岸的时候一度失去了意识。但很快有人摇醒了她,她看见书生焦急的脸庞出现在眼前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书生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彻底安静下来。她被书生带到了附近的衣裳铺中,换了套干净袄子。
临行时,书生还将那盏琉璃花灯赠给了她。
“你很喜欢这盏花灯,对吧?我刚瞧见你一直盯着它看。”书生露出了笑容,那是李秀云见过的世上最温柔的笑容。
便是那一笑,让李秀云彻底沉溺其中,再无法自拔。
她不敢做多停留,抱着花灯悄悄跑回了府。离去之前,她最后回头看了眼书生,自此,张子初这个名字就如同一颗种子,牢牢地种进了她的心里。
————————————
“阿嚏——咦?那小丫头走了?”王希泽换好了衣衫,揉着鼻子自衣铺后堂走了出来。
“走了。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惹事生非,人家怎会好端端跌进河里。”
“那我也跳下去捞她了呀。若不是我反应快,等你慢腾腾游过去说不定早淹死了。”王希泽又打了个喷嚏,眼珠子一瞪,“哎?刚赢回来的那花灯呢?”
“……”张子初挠了挠眉毛,赶紧开溜。
“张子初你给我站住!”
自李秀云上花檐的那一刻,王希泽便瞧见了她手中捧着的花灯。
原来那一日,花灯是给了她啊……王希泽从身后的花檐子上收回了目光,面具下的肌肉开始紧绷起来。
越接近张府,夹道相迎的人越多,等迎亲的队伍到了大门前,众小儿便上前来乞觅钱物花红,谓之“栏门”。阿宝和几个厮儿将备好的钱物分派给众人,才勉强清出一条道来。
新妇下了车檐,有阴阳人执斗,内盛谷豆钱菓草节等,呪祝望门而撒,谓之撒谷豆。老人说,这是在驱赶青羊等杀神。祝罢,新郎君携新妇入府,脚不得踏地,厮儿铺了青布毡席供踏。又有一人捧镜倒行.引新人跨鞍蓦草及秤上过。
紧接着坐虚帐、坐富贵、走送、高坐,一连串礼规行过,大半天便折腾没了。
等日落了黄昏,在堂中请上媒人,斟酒于众长辈。按照规矩,本该先夫家,再妇家,只因张子初父母双亡,长姐又不在身旁,便直接拜了李邦彦。
拜完了堂,等新妇入了内房,新婿便着公裳花胜出来迎客。张子初脸上仍旧戴着那张面具,教旁人看不清神色。他频频穿梭在宾客之间,招呼着那些赏脸而来的朝廷权贵。此时若来个有心人,便能瞧见他手里正攥着一枝花簪,上头的朵儿已被揪去了大半。
“阿宝,张浚还没来吗?”王希泽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当,抓住阿宝来问。
“没啊。”阿宝挠了挠头,有些不解。他家公子向来与那个张浚不和,干嘛还非得送了请柬去,这下好了吧,人家压根不理会。
王希泽看着花簪上剩下的最后一朵秋海棠,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除了张浚,所有他邀请的宾客都已经到齐了。这些人宁可冒着被官家责备的风险也要来参加婚宴,足以证明童贯在朝中有多惹人嫌。
“朱琏娘子代太子府来贺!”
门外传来一声叫唤,王希泽猛一抬头,只见朱琏微笑着步入了府中。她身后跟着长长的一串队伍,足有二十多人。头十个女使手中托着礼盘,上头放置的都是金银玉器,后十个厮儿肩上抬着礼箱,里头装载的多为绫罗织缎。
“张翰林,大喜呀。太子殿下今日随官家去了集英殿前,特命我来替他送些贺礼。”
“殿下与娘子有心了。”王希泽赶紧俯身一拜,却没瞧见那捧着贺礼的队伍之中正有一厮儿对着他挤眉弄眼。
这臭小子!平时聪明得很,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倒出起神来了!
沈常乐暗自叹了口气,正打算再弄出些动静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却不料就在此时,门口又传来告喊,“文贤阁苏先生来贺!”
照壁后转出一袭淡墨轻衫,青丝半挽,古琴怀抱,正如金明池那日惊艳了四座。
琴师穿过庭院信步而来,翩翩风韵天成,寒芒悉堆眼角。朱琏带来的那众多奇珍异宝加起来,也无他半分来得惹眼。
苏墨笙一出现,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里大多数人都听说过这个京城第一琴师的大名,却寥寥无几欣赏过他的琴音,更无人有幸目睹他的真容。
“一个男人,竟长得这般容貌……”朱琏双目发直地喃喃自语,终于有些明白太子为何迷恋此人了。
“太子命我前来抚琴一曲,以作贺礼。”
“你……”王希泽喉头一哽,才止住要责备的话语,“太子殿下有心了。”
苏墨笙冷面冷心,脸上本没有一丝表情,却在看到王希泽朝他投来责问的目光时,微微牵动了嘴角。
王希吟明白弟弟护他之心,但这一回,他绝不愿再作旁观者。
与热闹的张府不同,捧日军的司房里,今日格外冷清。
向来劳心于公务的魏小将军一日未见到人,底下的将领听说童太师今日回京复命,都偷偷旷了职,跑去街上看热闹去了。
偌大的司房里,只剩下了韩世忠和几名当值的小兵。
“虽说将军不在,你们也不可懈怠。”韩世忠带刀巡视了一圈,提点着众人。路过牢房时,想起里头还关押着一名极为重要的人犯,便想下去瞧瞧。
可人刚走入牢房大门,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韩世忠用力嗅了嗅,没辨出是什么,但绝不是牢房里惯有的。
武人的直觉让他加快了脚步。等完全步下了台阶,只见牢子们都横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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