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晏兮一走出大堂就会被拦下。
范晏兮重重叹了口气,取下身侧长佩的那枚玉扣拿在手中把玩。张浚刚刚的举动明显是故意的,他是想通过自己的嘴将消息透露给张子初。
可难就难在,范晏兮虽知道他的意图,却进退两难。如果他告诉张子初,就有可能会把张子初往张浚的陷阱里推;可如果他不说,张浚一旦顺藤摸瓜查出更多,张子初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他该怎么办呢?
算了……还是先想想该找什么理由向魏青疏讨人吧。
范晏兮站起身来,用指尖缠绕着扣绳,来回踱步。
就同魏青疏说,是他自己好奇来瞧瞧人犯?不行不行,太蹩脚了。不如说张浚有意与他合作,差遣自己来示好?
也不对,魏青疏又不傻,才不会轻易上两次当。
范晏兮苦恼地挠了挠头,忽然打了个响嗝儿。他连忙捧起茶水一饮而尽,却仍止不住频频往上冒的嗝气。范晏兮从小便是这般,一要撒谎就打嗝结巴,也从来编不出什么好听的谎话。每每逃课回来被逮着,王希泽和冯友伦那都是张嘴就有一百个理由,只有他傻愣愣地听老学正从头训斥到脚。
“嗝。”范晏兮一个没捏住,让手里的玉扣咕咚滚了下去。那是娘亲予他的平安物,他连忙俯身去找,却跟着滚动的玉扣一路钻进了桌布围挡的案几下。
更巧的是,他前脚刚钻进桌子,魏青疏和魏渊就进了大堂。
“将军,清平司刚有位……”
“闭嘴,滚出去。”魏青疏没好气地驱走了跟在身后的门值,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叔叔,您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这事儿你不能管!我这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您若牵扯进了金明池这案子,我还能好吗?我之前就奇怪,您从颍州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时常神神秘秘不说,有时间连行踪也不明。原来,你早就知道金明池的主使是谁了,不但知道,还为虎作伥,同流合污!”
“我没有!”
“有没有您心里最清楚。若是我爹还在,他绝不会……”
“住嘴!我魏二郎在此对天发誓,所作所为未有一丝辱没魏家,糟蹋国祚!”
这叔侄二人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激亢,桌子底下的范晏兮动作本来就慢,刚要爬出去就听见了这了不得的对话,只好继续蹲在桌子底下不敢动弹。
“您终于肯说出口了。”魏青疏得逞地点了点头,咧开了嘴角,“那若您干的为国为民的好事儿,也不用瞒着侄儿,侄儿愿与您共进退!”
魏渊闻言大吃一惊,“谁跟你说的这些,你都知道了什么?”
魏青疏嘿嘿一笑,将脑袋凑过去,轻声吐出三个字来,“清——君——侧。”
魏渊听得头皮一麻,连忙将人拉扯到墙角,“青疏!不可妄言!这件事绝不是你想的这般简单。”
“能有多复杂?如果觉得是对的那就做,如果觉得不对就阻止他们,如此而已。”
“你不懂,这件事牵连甚广,甚至会影响整个大宋的命运!如果一不小心行差踏错,那……”
“叔叔!您从前征战沙场,向来杀伐果断,怎么如今到了朝堂上反而变得畏首畏尾了?”
“你懂什么!这朝堂可比沙场更凶险万分!”
“凶险万分又如何?是您教我的,‘忠信应难敌,坚贞谅不移’。也是您教我的,‘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您知我从小不好读书,可这两句诗却时时牢记于心!”
“青疏!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您真的变了,我面前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敢只身独闯上清宫,单枪匹马诛奸邪的铁胆将军了。”
“青……”
“嗝——”
桌子底下忽然冒出的声音打断了正争执不下的叔侄二人。他们猛然回头,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身旁的那张旧桌子。魏青疏顺着声音弯下腰来,一把掀开了垂在地上的桌帘。然后他就看见了正背对着他的,蜷缩如鹌鹑的一个熟悉身形。
书生脑袋上的幞头随着他的肩膀抽动一上一下地晃悠着,看起来尤为可笑。
“范晏兮?你躲在这里做什么?!”魏青疏面颊一抖,一把将他从桌底揪出。
“我……嗝——”范晏兮一张嘴又打了声响嗝儿,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偷瞄着面前黑如锅底的一张脸,心中小鼓直打。
“你刚刚,都听见了?”
范晏兮先是拼命摇头,见他面色愈发难看,又无奈地点了点头。
……
短暂的沉默后,魏青疏动了。他一步一步朝范晏兮逼去,直到将人逼在了墙角。
范晏兮屏住呼吸,嗝气倒是意外地止住了。他透过对方额前垂落的发丝,清楚看见了他眼中迸发的杀气。下一个弹指,他看见对方取下了腰侧的马鞭,作势要来绑自己的手。
魏青疏本是琢磨着先将范晏兮扣下再说的。只是他这头刚将人擒住,就听见身后的魏渊叹了口气,“放了他吧,他不会说出去的。”
“叔叔?”
“他若想说出去,一早就说出去了。”
“什么意思?连你也知道?”魏青疏惊讶地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看着范晏兮。
范晏兮可怜兮兮地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小节,“只知道一点点……嗝。”
“那你又为何隐瞒不报?”魏青疏觉得脑袋有些发胀。这个朝廷难道已经烂成了这副模样?人人都盼着这场风暴将它席卷一遍。
“因为张子初也参与其中。”范晏兮还未张口,魏渊就替他答了。
“张子初……连他也……”
“你已经知道的够多了。再往后,不准再多问一句。”魏渊说罢拔腿欲走,却被魏青疏倔强地拦下了。
魏渊沉重地看了这个亲侄子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或许你说得对,叔叔是老了,以往的那些雄心壮志也早就给一点一点磨没了。如今我唯一的愿望就是看见你平平安安娶妻生子,替大哥保住我魏家这最后一点血脉。所以……你就当是成全叔叔这点儿心愿,不要再插手此事了。”
“叔叔……”魏青疏看着魏渊离去的背影,不忍再上前拦他。印象里,那张沧桑的脸上不该有这么多的皱褶与细纹,鬓角也没有花白到这般地步。
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开始悄然改变的呢?
“你还不能走。”魏青疏目视前方,却准确地一把揪住了正躬身经过的书生,“这件事,我必须弄清楚。”
范晏兮抬头看见他坚定的神色,嘴角一抽,“可魏将军说了不准你插手。”
“你不说,我不说,他如何会知道?”
“……”
冯友伦座下骑着的卢儿,手里扬着小皮鞭,神气活现地走在去张府的路上。前些日子他脚上有伤,被爹爹拘在家里养了月余,差点没给憋出病来。张子初和范晏兮又成日忙得很,总共就来看过他两三回,这会儿好不容易能出门了,还不赶紧找他俩算账去。
“的卢儿,再快些!”冯友伦一夹驴肚子,的卢儿不悦地哼唧了两声,勉强加快了步伐。在家躺了这么多日,冯友伦觉得自己又胖了。他摸了摸圆润的下巴,心道都怪他那个爱大惊小怪的爹,成日里大大小小的补品逼着他喝。
“让开!驾——”
冯友伦正出神呢,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叱喝,然后一匹骏马咻地从身旁掠过,差点将一人一驴撞翻了去。
“你瞎啊,闹市不得纵马不晓得吗?小心我去官府告你!”冯友伦气呼呼地朝前喊了两句。谁料的卢儿脾气倒比他大,一撅蹄子开始狂追起来。
冯友伦吓得赶紧一把抱住驴脖子,却发现前头骑马的人影颇有些眼熟。
咦?那不是魏青疏吗?
冯友伦眯起眼睛,又发现他马背上还挂着一青巾书生,这场景怎么看都觉得似曾相识。
“友……友伦兄,救我!”
“晏兮兄?!”冯友伦揉了揉眼睛,果见魏青疏马背上的是范晏兮。他嘴一咧,赶紧驱使着的卢儿再跑快些。
就这般一驴一马到了张府门前,却见这里已经热闹非凡。
门头上张灯结彩,女使们擦灯洗柱,厮儿伙计正搬着大红箱子进进出出,任谁看都是一副要办喜事的样子。可若说是办喜事吧,这门前还聚集着好一些年轻女子,三三俩俩站在一块儿面有戚色,有些甚至忍不住拿帕子抹起眼泪来。
范晏兮刚被魏青疏从马上丢下来,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他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冯友伦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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