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独眠》第7章


修长的手指快要碰触到酒樽时,却被后面的人抢先一步夺了去。那人端起酒樽一饮而尽,细看却还只是一个少年。
萧儿!
千月心惊,面色却如故。
鹭萧擦了擦嘴角,说得倒很诚恳,“西贡陛下对不住,殿下的确身体抱恙,鹭萧听闻这酒如此的好,忍不住就替殿下饮尽了,陛下若是不满,鹭萧愿意受罚。”
千月抢在西贡王前开了口,“鹭萧,跪下!宴席之上如此胡闹,成何体统!”
鹭萧刷地一下跪在了地上,不知是不是酒的原因,脸也泛起了红。
千月回望西贡王,又道,“西贡陛下,千月教导无方,才让鹭萧如此不知轻重,他是我最小的徒儿,又是苍岚的五皇子,难免被骄纵惯了,失了方寸,”他故意将苍岚五皇子说得很慢,好让西贡王有所忌惮。“陛下若是消不了气,鹭萧任由陛下处置。”
“呵,起来吧。”西贡王冷笑,“本王怎会同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只是苍岚五皇子年岁还小,怕是禁不起这酒劲,来人带下去休息吧。”
果真如此,鹭萧觉得自己晕得厉害,若不是半靠在非禹身侧,自己快要站不住了,外表却努力保持着平常的样子,不能露出一点破绽,外人看来也只是脸红了些。
这是酒劲吗,还是别的什么……鹭萧迷迷糊糊地想。
侍女过来扶鹭萧,却被千月抬手止住,“陛下大可放心,我这徒儿年纪虽小,酒量却是极好,他若是走了,我总觉得这背后空空荡荡地不□□心呢。”他似笑非笑,说得认真,又似戏言,西贡王也见好就收,跟着干笑。
“这酒后劲十足,不如叫做一醉经年吧。”
“好,好名字。”
西贡王故意拖着筵席的时辰,想看看那位小皇子究竟能强撑到什么时候,可那人却看不出有中毒的迹象,好似真的只是不胜酒力一般轻靠在非禹身侧。
宴席到了子时才散去,西贡王嘱咐侍卫一定要好好看守这三个人,发现任何蹊跷都要及时上报。
千月带着鹭萧和非禹从容地走在回廊上,看起来一切都如常。回到厢房之后,非禹才终于呵退了侍卫不许跟进,侍卫只得在门外尖着耳朵听房内的动静。
房门刚闭上,鹭萧便再也支撑不住到了下去,口中不停地呕出鲜血,身子轻微地打着颤,浑身冰凉,眼神涣散得已然看不清面前的东西,即使如此,他依然咬紧牙关忍耐着不要发出声响。
“萧儿!”千月扶起鹭萧,一边为他擦拭血迹,一边为他注入灵力。非禹看着这两人忽然觉得很奇怪,千月担忧又急切的眼神,非禹觉得,西贡王是不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鹭萧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真的很怕千月会不顾大局闹出什么事来。
好容易将鹭萧的血止住,鹭萧已近昏迷。千月立马起身准备取东西,非禹想都不想地拦住了他,“殿下请三思!”
千月奇怪地看着他,“让开!”
“殿下……切不可为了鹭萧公子伤了两族和气啊……”
“发什么神经。”千月一把推开他,取过一件黑色斗篷将鹭萧裹了起来。
看见千月取的是斗篷,非禹尴尬地跟了过来,只觉自己的想法真是荒谬至极。
“非禹。”怕外面听了去,千月压低了声线,“鹭萧留在此处太过危险,我要带他先行一步,你在厢房里扮作是我,待到明日日上三竿,他们发现我已经不在了,也不会为难你和士兵,届时你带着他们平安回到长天。”
“殿下请放心,非禹定……”
话还未说完,千月便裹着鹭萧从窗户越了出去,窗外依旧是倾盆大雨,吵得心烦意乱,千月的身影消失在窗外,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千月轻易地将守在后院的两名侍卫击倒,这样嘈杂的雨声中,前院根本没有任何察觉。千月扶着鹭萧逃出王城后,在城外找了一匹白马,带着鹭萧一路狂奔。
千月驾着马儿,把鹭萧护在胸前,黑色披风将鹭萧裹得很紧,尽量不让他受到雨水的冲击。不知跑了多久,路过一片小树林,千月觉得应该是安全了,才把马儿停下。雨势依然不减,四周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他只得把鹭萧安靠在一棵大树下,拨开遮住鹭萧脸庞的斗篷,见他又在呕血,神情恍惚,不知是毒性发作还是雨水太过冰凉,鹭萧全身发着颤,手颤巍巍地抓着千月的袖袍,千月起身,他便抓得更紧,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不肯松开。千月只得蹲下,“萧儿别怕,不会有事的。”说着他将掌心对准鹭萧的胸口,一边为他输送灵力,一边为他蒸干身上的湿气……
鹭萧是被滴在额上冰凉的露珠叫醒的,空山新雨后,他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了下来,昨夜的雨水被酿成了露珠,他却觉得全身干爽舒适,身体暖洋洋的十分舒服。然后一袭红衣印入眼帘,那人身上还带着湿气,睫毛上还有着未干的水珠,略显疲惫的样子。那人轻轻一笑,“醒了?”
是了,他想起来了,昨日他喝下西贡王那杯酒,硬撑了几个时辰,后来苦痛难忍,再后来就不记得了,看这情形,他们应该不在西贡了,是千月救了他吧,可是千月,哪里来的解药,还是西贡王知道毒错了人,好心放了他一命……
“还走得吗?”鹭萧一脸懵懂的状态惹得千月想笑。
鹭萧起身,全身一股酸痛,一张嘴,发现喉咙又干又涩。
千月笑道,“你喝了那样的烈酒,又中了毒,自然是要点时间来恢复的。不必担心,你体内的毒我已悉数排完了。”
鹭萧这才知道原来是千月帮他将毒排出来,难怪他看起来脸色苍白,想是一夜没合眼,生怕他中毒后着凉,连雨水都帮他蒸干,一阵歉意涌上鹭萧心头,“殿下,对不起,鹭萧让殿下费心了。”
千月笑道,“你若为我中毒身亡,我可背不下这个罪名。”
鹭萧低着头。
千月道,“为什么替我挡下那杯酒,就算酒里有毒,那毒性也不会对我性命造成威胁,可是你不一样,连我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下你的命,”千月别过眼,“鹭萧,你若是死了,我如何向苍岚交代。”
“是鹭萧太过唐突,没想过后果,鹭萧只是,只是觉得殿下不能喝下那杯酒,便抢了过来。”
“鹭萧,你要记住,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这世上没有谁值得你搭上性命,知道了吗?”在他眼中,鹭萧一直都是单纯的,善良的,一个为他舍弃性命的孩子,他怎么能不感动。
鹭萧点了点头,他不敢看千月,因为他的自作聪明,让千月耗费心神,他的行为不仅是多余的,他自己更是个累赘。他不知道千月的感动,反而觉得自己可笑。
千月带着鹭萧先行回到了长天。
数日后,长天城里阴雨霏霏,一连下了好几天,好似也在为什么人悲泣。千月站在阁楼上望着雨中的镜水花园,水汽弥漫,一片氤氲,仿佛看到曾经两位少年在此修炼的情景,灰衣少年拉着白衣少年说了很多他家乡秋水城的故事,告诉白衣少年在他成年之礼的时候一定带他一起回去看那座美丽的城池,是了,子瑜早已年过十八,萧儿也快到成人之礼了……
“殿下。”
一声轻唤将他从飘散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回过头,看着眼前人,黑色的斗篷下被雨水浸湿的白衣,还沾染着水汽的头发,雨水顺着发梢一滴滴滴落下来,苍白的手中多了一把佩剑,银白的剑身,笔直又纤细,那是玉剑山庄的名剑——断梦,那人的眼眶微微泛红,眼底深邃的悲伤,褪去了少年最后一分青涩。
“回来了。”千月也似染上愁绪,“逝者已去,节哀顺变。”
“凡人的生命怎为何如此短暂,还没来得相知相守,便天各一方。”他的母亲,临走之前,还惦记着那位赤羽王,从他懂事起,他就知道母亲的心并不在父亲身上,她心心念念着的,是另外一个人,可他们,最终没能走到一起……在赤羽王漫长的千年岁月里,他的母亲或许只是一个匆匆过客,而在他母亲的心中,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就占据了他的一生……
“我总奢望与你并肩而立,现在才知道,从我出生那一刻,就没有这个资格。”
“子瑜,说什么呢,一个人能站在什么样的高度,与寿命无关。”
“若我追随你的脚步,终能与你比肩而战,同场杀敌,同奏琴箫,共享这盛世繁华,你当待我如何?”
千月一怔,没想到他的话语如此直接,“自然视你为知己,患难与共,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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