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水谣》第13章


嫁入宋氏已有半年,穆清今日方才踏入宋氏私庙,得以跟着宋修远一一认了宋氏祖宗。穆清从前以为宋氏当真只剩一个宋修远了,今早却发觉私庙中并无裕阳大长公主之位,待礼毕后问及宋修远,宋修远却道他那位生性巾帼须眉的祖母自丈夫宋靳去后便归隐山林,除四年前宋懋夫妻去世,回镇威侯府住了一年,余下的便再不问世事。
“祖母虽不问世事,但幼时祖母教益我良多,长幼之礼不可废。开年后祖母诞辰,有劳夫人随我一同上归兰山拜访祖母。”
对于这位裕阳长公主,穆清尚在华蓥之时便常听先生提及,此番听闻宋修远所言,心中除了从前的好奇,竟又升起一股向往之情。
宋修远见穆清神情肃穆地应了,笑道:“祖母年轻时虽雷厉风行了些,只这些年远离朝堂,和蔼得很,夫人莫要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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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寻常婚仪的三书六礼与庙见,和亲夫妻入宫觐见帝后亦算是一个礼俗。午后穆清便跟着宋修远一齐进了宫。
这是穆清第一次见到明安帝。 
明安帝十三岁时在姑母裕阳大长公主的辅佐下便承了帝位,及至弱冠大长公主还政于朝,再至今日,这位帝王文武并用,垂拱而治已有三十七年。
穆清从前在蜀国曾听得宗亲称道这位夏帝虽不及其先祖那般气吞山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怀柔之中自带一股王者气度,也不失为一代良君。 
这位良君此时着常服,赤黄袍衫,配以九环带、六合靴,端坐于兴庆殿主位,看着面前的人,眸色平静,气韵深沉,不怒自威。
穆清跪于下首,心底有些许慌张,便用眼角余风瞥着宋修远,跟着他在帝后面前行了一番行云流水的大礼。
薛后跪坐于夏帝身侧,待宋修远偕穆清行完大礼后,只噙笑看着他们。 
“蜀地果真人杰地灵,朕听闻蜀国月前新立的太子诵,很是个人物。今日见了穆清公主,便觉你也是有灵气的。” 明安帝沉声道:“公主既已入夏,便算是夏人了。前次朕下旨命镇威侯星夜出征,委实无奈之举。想必个中缘由,公主亦能想明白。”
穆清低头称谢,唯恐明安帝问及更多与太子诵相关之事,所幸明安帝并未多关照穆清,堪堪将话题揭过,便同宋修远谈论起雁门战事来。 
薛后早先就得了明安帝的意思,见状,便起身让穆清同自己一并向明安帝行了礼,又牵过穆清的手,携着她往殿外而去。 
薛后笑道:“镇威侯昨日回京,陛下同他尚有诸多雁门之事需布置处理,你便同吾到日头底下走走。”
穆清闻言,微微颔首应了。及至出殿前,又微微转身,回头去瞧宋修远。正巧宋修远此时也看着她,双眸澄明。
薛后将两人的神情往来悉数看在眼里,眸中含笑,对着宋修远道:“殿内被地龙熏着,颇有些闷。吾领着莫夫人去外头散散心,镇威侯同陛下议完事,来太液池寻人便可。”
太液池离兴庆殿并不远,出了兴庆宫,薛后命人撤了辇,只带了七八宫人,同穆清沿着宫道往太液池走着:“镇威侯的父母去得早,吾少年时同郑夫人情同姐妹,方才于兴庆殿内便算替姊姊领了儿妇的这一拜。” 
当今这天下,除了太子妃,何人敢对帝后行谒舅姑之礼?穆清听薛后所言,心下隐隐不安:“多谢娘娘抬爱,妾不敢。” 
薛后闻言轻笑:“你不必多想,宋懋将军虽已身死,但他从前为陛下,为这大夏江山所做的,陛下不会忘。吾自然也不会忘。” 
“宋氏一族于夏氏王朝有恩,于姜家有恩。”
“且吾方才所言,无关陛下,亦无关吾这中宫之位。不过方才见着你二人,忽而便想起年轻时的光景。姊姊如今若还在,看到镇威侯成家,亦会欣慰。”
“吾替姊姊高兴罢了。”
见穆清又是微微颔首,薛后浅笑回身,随手拈了片掉落于衣袍上的杏叶,道:“你这孩子的心性倒是娴静,怎么戳都不出几句话来,同太子妇竟是两个极端。哪日得空了,吾可要让你二人见上一见,也好让她学着静些。” 
“殿下忘了,那日在清宁宫,妾是见过太子妃殿下的。” 
薛后闻言,侧过头打量着穆清的神色,良久不语。 
身后的宫人脚步轻盈,四下只能听到太液池中微微的水声,穆清依旧神情淡然,见薛后久不言语,便续道:“月前的中秋宴上,妾也见过太子妃殿下。” 
薛后闻言,将手中的杏叶洒入湖中,缓缓道:“中秋宴上的事吾都晓得。夏人重文,蜀女善舞,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穆清闻言心惊,薛后此言暗指当日太子妃有意为难之事,虽带了些许宽慰之意,只是言语中却仍难以辨别薛后的态度。
太子妃终究是她的儿妇,薛后不会无端地为一个异国公主斥责太子妃,是以中秋宴的种种,即便穆清受了再大的委屈,只因对方是太子妃,她便只能默默吞了。
“吾少时得幸瞧过蜀国舒窈长公主之舞,真真美极。”不知怎么,薛后又顾自念起了从前的往事。
穆清不想薛后的往事中亦有她的姑母,一时惊诧,抬首问道:“殿下见过姑母?”
薛后笑:“是了。舒窈长公主彼时的《江海凝光曲》可谓真真的风流无双,时人都道她跳出了公孙大娘的风姿。你可曾见过?”
蜀国的舒窈长公主是如今蜀帝的长姐,穆清的父王又是先帝的幺子,若论年岁,穆清的这位姑母舒窈长公主与宋修远祖母裕阳大长公主倒是相差无几。穆清回到郡王府时,舒窈长公主已逝去多年,是以穆清未曾有幸得见舒窈长公主的风姿。但是舒窈长公主依照《江海凝光曲》琴曲所编的舞谱,却因缘际会传到了穆清手中。
穆清微微摇头,因要隐瞒她从前在华蓥的经历,便无奈笑道:“妾出生时姑母年岁已长,不曾得见。”
薛后一手拂过太液池边的低矮围栏,喟叹道:“是啊,都已过去这般多时日了。”
静默无言。
穆清站得离薛后近,便默默打量着薛后精致的妆容,竟似透过薛后保养得体的姣好面容,看到了一丝丝憔悴与无奈。
未几,似想到了什么,薛后又问道:“吾听闻吏部尚书之女擅抚琴,未到及笄之年便学成了《江海凝光曲》,那日中秋宴,你瞧着这位小娘子如何?”
穆清这几月过得混沌,略微思索,方才想起那位在中秋宴上奏了《春江花月夜》的小娘子,依着记忆斟酌道:“中秋宴时郑娘子并未演奏此曲,只是妾从前在蜀国曾听乐师演奏《江海凝光曲》,私以为非个中翘楚,难以学成此曲。郑娘子天赋异禀,幼时便学成了,想来日后亦是名满郢城的才人。”
当今世上所传《江海凝光曲》琴谱大抵只有上阕,坊间效仿舒窈长公主所编之舞亦只有上阕。久而久之,世人大多只知激昂慷慨的上阕琴曲,却不知还有沉郁蹉跎的下阕琴曲,更不知除了名动四方的剑舞,《江海凝光曲》还有半阕未谱成的长绸舞。
只有穆清知晓,下阕琴曲太过悲凉,且姑母拿到下阕琴曲时年岁已大,受不得其中的盛景哀情,为了编舞呕心沥血乃至心力交瘁,最终仍是只谱成了一半。
穆清从前听阿兄弹过下阕琴曲,个中情感,以常人心魄与控琴之能,难以表达把控。只是不知这位郑小娘子是否真正如那些女眷所言,生而擅琴,又得了名师所传,将整首琴曲学成。
说着,穆清瞧见远处有一人行来,那人颀长的身姿衬着太液池上浮起的薄雾,端的是清新俊逸,风流无俦。昨日还蹲在西市深处数着酒坛子的人,今日便缓带轻裘地行走于宫中。
“儿臣见过母后。夫人日安。” 
清润的声音自穆清耳畔飘过,穆清朝着姜怀瑾回礼,无言。 
又听得薛后问道:“这般形色匆匆作甚?” 
“父皇宣了儿臣同太子殿下一并入兴庆殿。” 
薛后闻言,微微蹙眉:“镇威侯亦在兴庆殿,陛下宣你二人,恐与雁门之事脱不了干系。记得莫要再冲撞了你皇长兄。”
“多谢母后提点。”姜怀瑾神色平静,似早已料到薛后所言,说完便往兴庆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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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一炷香的时间,宋修远便在宫人的引路下寻至太液池。
穆清同薛后站在太液池畔良久,脚底有些泛酸;远远地瞧见宋修远着了雪青公服的挺拔身影,心底霎时松了口气。
薛后发觉穆清的目光不再胶着于自己身上,便循着穆清飘远的目光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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