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旧事》第45章


他很少落泪,大概是知道他一哭我是真的没什么办法。
“你别哭了。”我没办法看他哭,只好把他揽进怀里,然后伸手给他拍背,“我不用立功,也不用治安疏。现下我是废太子了,也就求你和你的铺子养着我了,好不好?”
“殿下?”
“不哭不哭,被废的是我,又不是你,我不在乎,没什么可在乎的。”
我大概明白,宋清平是怪他自己,免不了在心里骂自己。
他从来把他的殿下当做一座佛来供奉,他还要天底下所有的人都随他一起供奉这尊佛,把什么东西都送到他脚下,就算这尊佛是一尊臭不要脸的欢喜佛。
等他把什么东西都料理好了,结果他一抬头发现佛像倒了,一转眼又发现所有人都走了。余他一个人守着,又心疼又生气的,不能怪别的什么,只好怪他自己。
要让他不怪自己,我只能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于是我捧起他的脸,好教他听清我说的每一句话:“这事儿是我提的,是我不要当太子了。景嘉十四年的中秋,你在宫墙外等我的时候,我和父皇站在城楼上说话,我跟他说我不要当太子了,他说好。然后再过了一阵子,我就以游学的名义离开燕都,我怕你心里过不去,就想找个时候把你也给带出来,等你不在燕都了,父皇就会废了我。”
宋清平愣了一愣,随后一拳打在我的脸上。
我捂着脸倒在雪地里,最后说:“我从来就不想当太子,对不起。”
我说出的话全都变成了白气,我不知道宋清平有没有听见。
他大概在心里说,这尊佛他妈的竟然是自己倒的。
第39章 这章讲到客店夜话
宋清平心里大概还这样骂我,这是块什么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又挥拳打我,这一拳没落在脸上,打在了胸口。但我这时穿得厚,根本没什么感觉。
我还是对他说:“对不起。”
他这下倒是不哭了,又捶了我两拳。
我把脸凑过去:“我穿得厚,你打脸罢。”没等他说话,我又说:“你打都打了,骂就不要骂我了。”
宋清平从前是没打过我,也没骂过我的。他有时候被我闹急了,也是哭笑不得的喊我几声殿下,我听起来像撒娇似的。
我是不怕他打我一顿的,我也该打,谁让我负了人家的一片真心?
但我怕他骂我,他这时一开口,我一准要心碎。亏得他此时不哭了,若是他一边哭还一边骂,那我简直要怕死了。
宋清平掐我的脸,他的手很凉,于是我问他:“要不我们进去打吧?外面挺冷的。”
他说:“不许说话。”
你看这时他让我闭嘴还用那么委婉的词。
“那我不说话了,你打死我罢,等我死了……”
他咬着牙说:“等殿下死了,我就撬开殿下的棺材板,往里面放百八十颗的夜明悬珠,保殿下尸身不腐,再每日都把殿下拉出来打一遍。”
我应说:“好好好,就这么办,这么办好。”他不说话,我便坐起来,得寸进尺的伸手搓他的脸:“冷不冷?回帐篷里去?”
他还是不甘心,还想问我:“殿下为何……”
我却抢话说:“我们是头一回在北疆过年,有什么事情,等过了这个年再说好不好?”我还是伸着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问他:“好不好?”
他终是点头应了一声好。
我张开双臂:“那你现在抱抱我,就不再想什么太子不太子的事儿了。你愿意把我当做太子那我就还是太子殿下,你不愿意……你把我当做仇人,那就委屈你和我勉强对付一下,我们先过完这个年好不好?”
宋清平按着我的后脑勺,把我按进怀里去,我窝在他的怀里笑。
他还是别扭,但大概是不生气了。
其实要哄他还是很容易的,我辜负了他一片真心,须还他一片真心才能哄得好。
“那我们回去喝酒?”
等我们进到帐篷去的时候,我才想起最后一点酒水被我送给传旨的宫人了,我们就围着煮雪水的小锅舀水喝。
宋清平好几次想问我究竟为什么不想当太子,但是每次一开口就咽了回去,他还是很讲信义的人,我们方才做的约定,他还不愿意这么快就打破。
我问他:“你现在忘记了没有?”
他撒谎:“忘记了。”
“你都忘记了,怎么会知道我问你什么事?重新再忘一遍。”过了一阵子我问他,“你现下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顿了顿,道,“我在想殿下跟我说过的岭南山林,江南河湖。”
我心疼他,分明什么都还记得,还得陪着我做戏。
可我却说:“对不起,没能早些带你去。”
他抬头看我:“那殿下……现在就带我去罢。”
小皇叔还留驻在掖城,我想宋清平是不大想看见别的人。
宋清平很少跟我提要求,他一说话,我没有回绝的余地。
可他那一声殿下,到底喊的是谁?我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他喊的是谁?可我也没办法问他,我们说好的这一阵子不再提这件事。
我也只当他是喊我了,站起来拍了拍衣上的灰:“好,收拾收拾,我们连夜就走,我带你南下。”
他是遂了我的意了,我却也不是那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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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一夜我们行了许久的路,在夜半风雪正浓的时候来到一个边陲小镇。
那时候我骑在马上快要睡着了,两匹马被拴在一起,宋清平领着我往前走,随处找了一家客店就住下来。
说好的是我带他,其实一直都是他领着我。
在客店里,我面朝里侧躺在床上睡,翻了个身被蜡烛光闹醒,睁开眼时看见宋清平正……醉里挑灯看剑!
具体情况是宋清平坐在地上,靠在床边,身边点了一根很小的蜡烛。
他来时就带了一把长剑,我们一别几月,初见时他还是用这把长剑挑开我的帐篷的帘子的。我没见过这把长剑出鞘,现在倒是看见了。
我觉得他大概是想杀了我这个负心郎,要不他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
于是我只好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但虽说他想杀我,我还是想问一问他大晚上的,坐在地上冷不冷。
我打定了主意,才要睁开眼睛时,宋清平手里的长剑就哐当一下落到了地上。我悄悄眯着眼睛去看,看见那把长剑立在地上,还闪着寒光。
宋清平伸手来拉我的被子,我又想他大概是杀我的时候,不想让我的血脏了被子。
怎么说我们也是好了十几年的,现在他说杀我就杀我,简直是丝毫不顾及往日恩情。
人家说十年修了同船渡,百年修了共枕眠,我和他一起睡了这十几年,想来是上辈子一起修了好几万年的,好几万年的情分呢。
我抓着被子没让他扯开,仿佛这被子是面盾牌。
我听见他叹了一声气,然后把蜡烛吹灭。
约莫是应了天黑好杀人一句话。
他还是拉不开被子,我的手劲大得不像一个睡着的人,他就喊我:“殿下。”
我问他:“你冷吗?”
他捏着被子的一角,又好气又好笑的回答说:“冷。”
我把被子掀开:“来吧,睡吧。”
他听见我牙齿打颤的声音:“殿下很冷吗?”
“不冷……”我裹着被子,翻身坐起来,“不行,忍不住了。”
宋清平稍扬了声调问我:“什么?”
其实他要是对我说“忍不住了”这样的话,我也容易想到别的地方去。
我又问他:“你现在困吗?”
“不困。”
“那你先把你的剑收起来,然后我们躺下说话。什么过不过年的,我们今晚就把事情说清楚,这么多个年节,不差这一个。”
那把长剑立在那里,剑身到处乱放寒光,闪得我我简直没法说话。
宋清平把它收回剑鞘,最后挂在床边:“殿下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我本来想问他是不是恨我的,但我想还是要慢慢地问他,于是我改口说,“你现在喊殿下,是在喊谁?”
“喊你。”
我自嘲的笑了笑:“噢,你是喊废太子殿下。”
“是喊你,沈风浓。”
“你别连名带姓儿的喊我,我听不惯。”我又正经了问他,“日后还会有其他的太子殿下,那你……”
“宋清平眼里只有一个殿下。”宋清平伸手把我给捉进怀里,然后说,“殿下冷到发抖。”
“不是,我是有点害怕。”
“殿下怕什么?”
我很诚实的告诉他:“我怕你一剑把我给刺死了。”
“我不会。”宋清平靠过来,附在我耳边说,“殿下还是冷到发抖。”
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我老是发抖:“住口,别吹气,你别吹气。”
他倒是很无辜:“我没吹气。”
“你不杀我你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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