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鹭》第82章


茫茫雪白中。
翻上一座矮丘,只见由近及远连绵的高低起伏怀抱着中央一大片平地。平地中有难得的一片绿林在撑着整个盆地的活力,而绿林树梢上,亦不可避免的覆上了一团团沉沉的白雪。看着这些雪团,似乎风一刮,雪一落,春天便乍然来到一般令人揪紧了心。而那些在冬日里只剩枯败的瘦削枝干,直指苍穹,正如涉世未深的孩子,尖锐而坚毅。
在这一片萧瑟与生机交融的数十里盆地中,一大群人正搅扰着冬季饥寒动物们的安定生活。李容若所站小丘,恰好是千机台先行打听到的围猎缺口,无人看守。他转身将马儿一抽马屁股放了,见它沿来路磕磕绊绊地跑远,便将大氅紧紧裹住自己,将大氅连着的帽子戴好,便一把朝盆地里滚了下去。
他伪装着,尽量令自己不惹人注意,一尺一寸朝猎场内走去。偶尔马蹄从他身侧方向袭来,他便远离马跑线路一把蜷缩着身子卧在地上,圆滚滚恰似一个可爱的雪球。有时人声带着焦急的脚步一深一浅从他前方掠过去,他便静静蹲下,细细留意着,待到人追上了那只袍子往回走,他便又匆匆动身。
右侧不远处有一群人正骑马而来,领头一人黑袍飞扬,正弯弓搭箭对准天上一只划过的野鹰。箭气响过,野鹰从半空直直坠下。那一群人便欢呼着过去拾掇战利品。
“陛下,好箭法。这领头鹰上年臣曾射过,可惜只中尾羽。今日陛下射下头鹰,定然预示有好事将近。”
那黑袍人爽朗大笑,一堆雪便从枝丫上直直砸在李容若身上。李容若猛地受惊忍不住半起了身子,垂下眼看了几眼身旁溅开的落雪,方一抬眼便见一只银色箭簇带着寒意朝他而来。千钧之间他看了一眼手上还虚虚维持着发箭姿势的黑袍人,眸中沉下了一抹得意。
他没有躲,反而如受惊般怔怔不知所以不动分毫。
箭没入右胸膛,他先是被一股钝痛扎醒,而后感受到一股温热流遍全身。这股温热并非是他滴在雪上的血液的温度,而是箭簇上用于麻痹动物的勾神草汁液的温度。原本早已冻得发紫的血液,现下却给他一种暖和的错觉。他趁着意识尚在,转身爬着逃走。
只是身后的马儿一扬蹄,他不管如何爬如何滚皆是徒劳。满眼的雪白,最终还是被一个黑沉沉的轮廓占据了。
那人下马,不顾大臣们的劝阻,将尚有丝微意识的李容若翻过身来。只见白雪上怵目的红氅上一个苍白的身影静静凝视着他,而那身影的眼眸已然渐渐昏暗,只是昏暗的眸中却有异常摄人的神采,忧伤而坚韧的,令人见之则沉沦。胸膛一支箭露出了尾巴结结实实地钻进肉里,伤口处的红并不因为天冷而凝结,而是一路欢唱着继续往外淌出去。他又看回他的脸面——俊美甚于有些妖冶的五官覆着一层清冷,又带着些微畏惧的神容,令他内心为之一缩。呡得紧紧的双唇,又令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要将它拉开个欢快的弧度。
于是,他伸出手去,哀怜地看着他,道:“你可是······施雪的谪仙?”
李容若迷离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着他,还未来得及有力气回答,便昏昏睡了过去。那人一脸焦急,将他抱起,驱马离去。
身后众人,见此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而纵然有诸多疑虑在心头,亦无法跟上撒蹄狂奔在雪原上的国主的千里宝马。便只能将思虑暂时吞咽在心里,左右计较着再做打算。
御马的初春,并没有多大的惊艳,甚至不如冬日里雪漫高山来得夺目。草芽初长,一寸一寸迅速向往蓝天。御马宫城是固定的,并不像平民般驮着帐包便走。宫城外的长街上商铺林立,每到清早便叫嚷声不断,卖得最多的便是牛羊制品,其中最数羊毛纤维坚韧保暖天下闻名。
当然,国名叫御马,自然是马鞍上打的天下,马儿定然是最令天下欲争霸王者的青睐。御马国主虽不至于贤明,却深知马种流出的弊端,便严下命令,臣民一律不允运送马儿出国贩卖,即便是走访各国互相赠礼亦从不用马。只是奸臣叛贼利欲熏心者,软硬往往皆无法令其人绝灭逐利之心,终于踏雪马还是流出了御马。
踏雪神马,典故从雪中马飞而来。一般马儿即便再好,亦会陷于大雪中减慢速度增加翻马几率,而踏雪马却迥然相异。马蹄阔大,肌肉发达而灵敏,在雪上狂奔犹如在坚硬土地上飞驰,决不被积雪拖慢半点儿速度。故而这踏雪神马,不仅军队,即便是旅人,在冬日下雪的国度皆对其大加欢迎。
只是各国却依旧无法孕育出踏雪马,只有在御马出生且生长两三年的马方能踏雪而行。故而虽流出,有心之人却依旧不能长远拥有踏雪马。这一点倒是令各代御马国主稍稍安心。
李容若站在和煦初阳下,抚着低头吃草料的踏雪马长长而优雅又有力的脖子,嘴角微微露出笑容。想来在此宫城中已近一月,若是无乔装混进来的苏末,他当真可算是孑然一人了。
他闻得细微声响,循声抬头望去。五彩的藩帘后转出一个人来,正得意地看着他朝他走来。此人浑身清逸若仙风道骨,李容若却知晓此人私下的面目是何等浑浊。
“常公子有这等闲心不若去取悦取悦陛下?”
李容若冷淡回他一眼无所谓的目光,继续轻抚马脖。马儿似是嗅到不友好的气味,突地扬起脖子朝后转去喷了喷鼻孔,鼻孔张缩间,吁吁叫了两声。而后踏了踏马蹄,盯着来人。李容若顺势摸了摸马耳后侧,马儿便又吁吁叫了两声转回头来蹭他手掌一下继续低头吃草料。
“这不过一月,这马倒是认主了。常公子,真了不得,只是不知道你来此究竟是为何?”
李容若看着那人笑吟吟走近,道:“来此纯属意外,若不是无意走进猎场,我又岂会困身此地?”
“困身?常公子欲离开?”
李容若看他笑得更欢了,他不禁下意识谨慎起来。“我是一介野民,能否离开何时离开向来是陛下说了算,困身与否,是否欲离开,并无区别。只是陛下厚待我,我岂能就此轻易离开?”
那人悄悄向马尾伸手,迅疾以目光挑了一根便狠狠一拔。马儿一惊,朝后踢去,而后甩蹄奔向了宫城中极远处的跑马场。马儿踢时,那人利落侧身闪避,看着马儿走了,方阴阴沉沉地带着笑意看向李容若。“说到底,不过是荣华富贵罢了。自常公子来此,陛下便不曾亲近本宫主。常公子难道不觉得对不住本宫主么?”
“陛下乃选定之人,喜好如何,我并不能左右。江宫主既然已是宫主,而我卑微至极,又岂敢与宫主争锋。我只盼,报了陛下恩情便散游江湖。”
“是么?”他朝他又靠近两步,伸出食指往李容若眼珠而去。李容若闭起左眼,他便轻轻按在李容若眼帘上,道:“这眼可是要蛊惑人心的,不如······”他用力按了下去。
李容若心中自然早已防备,波澜不惊的心湖反映在脸上却多了许多畏惧与瑟缩。他赶忙往后退开几步,道:“陛下不亲近宫主,却亦未曾亲近我,宫主何必责难于我?”
“哦?”他笑得合不拢嘴,用袖子掩了,随着清澈的笑声落下,他的目光便射出阴骘的光来,“日日来你处,还不叫亲近,莫非真要到了床帏之内才叫亲近么?你一个贱民倒想得挺滋润哪。”
李容若着实不明白,为何明明一个予人干净纯然不染尘俗感觉之人,内心竟是如此险恶。皆说相由心生,在此人身上偏偏是成了悖论。看着这人唯对他露出的阴狠脸面,他竟然不由得偷偷吸了口凉气。
正在两人沉默对峙时,回廊藩帘后又转出一个人来。那人正是对他礼貌厚待的郭公公,只是李容若又十分清楚,此人亦是一个难搞的主。这江宫主要的是国主的宠爱,这倒是令他放下些心。而到了这郭公公处,他便免不了多留几个心眼。
郭公公自他来后便一直偏帮他优待他,却从不透露任何因由。若说这郭公公纯然为他,李容若是绝然不去相信的。看这宫中侍人三大势力,初来时刘公公和马公公正互相较劲,直到益和宫宫主彻底被打入跑马场,刘公公见了马公公便低眉顺眼起来。只是刘公公这口气,不必多想便知晓是咽不下的。而这郭公公又暗戳戳与马公公较量起来。而公公们又与朝堂中某些大臣有往来,这政事家事定然是一池浑浊不清的塘水了。如今看来,他李容若是成了这郭公公手上的筹码了,料想这郭公公是巴不得国主与他举案齐眉罢。李容若思及此忍不住在心下嘲笑一番,嘲郭公公,笑自己,却在为心底的那人在哀伤。
“参见江宫主,常公子。”郭公公笑眯眯给他二人行礼,李容若见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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