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小说家》第27章


《空椅子》的责编冈本语带愠气:“什么啊,对其他出版社的书只保留好感,把自己出的书却捧上奖台。你们也要适可而止!”
“噢……对不起。其实也没有啦……”
冈本或许对落选心有不甘吧,毕竟她所从事的工作使她比作家更深入书的内核。耕平呆呆地望着他们,最后说道:“各位,索芭蕾见。今晚我要大开酒戒,你们可都做好心理准备噢。”
七月中旬,晚上九点稍过。白天吸足了太阳光热的柏油马路此时正微微地散腾着热气。耕平脱下夹克搭在肩上,解开衬衫胸口的钮扣,穿过一本木大街,走上了青山大道。这时他双腿突然一阵发软,似乎身体轻飘了许多。大家应该都已经通过电视新闻得知自己落选的消息了吧,没有必要给谁打电话来分享这种遗憾和不甘了。
(落选了!)
耕平茫然伫立在城市中心空出租车飞驰的大道上,望着来来往往的远多于寥寥行人的高级轿车,一份刻骨铭心的失落灌满了全身心。虽然他深知不论是实力、人气,还是对出版界的贡献,直本奖还轮不到自己,能入围都已算是荣幸之至。但他无法抑制那份失落。
(失败了!或许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了!)
历经十年的惨淡经营才好不容易首次冲入重围。那下次呢,会不会又是一个十年?可那时自己已是天命之年,而且以目前的状态,自己果真能坚持到那时么?狂欢后的空虚和无助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第一百四十九届直本奖已经尘埃落定,大奖得主是比自己年轻五岁、品格好、长相好、人气旺、作品更是好评如潮的矶贝久。虽然同期出道,在青友会的聚会中也时常碰面,但耕平内心的遗憾和悔恨并没因此消退半分。十年滞销作家生活的煎熬和忍耐已让他看透许多作家的性格、教养往往与才华相去甚远,而像矶贝久这样面面俱佳的作家确实极为少见。但一想起实力不敌的自己将当着众多编辑的面向这个年轻的直本奖得主寒暄应对,他便又胆怯犹豫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但是,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就算败,至少也应该败得风度翩然。)
沿着青山大道茫然漫步了半个小时,耕平终于得出一个极简单的结论。人,就是一种只会关注他人失败的动物。这个国家只教给孩子成功,却对失败不屑一顾。若自己仍坚持留在出版界,就必须做好面对无数次失败的准备。做一个有风度的败者,就必须抓住下一个挑战权。他昂起头,挺起胸,站在人行横道的一端,向夜晚的出租车流扬手示意。
“‘欢喜也只得中庸’么。耕平,真遗憾哪。”
耕平还未在深蓝的沙发上坐定,就听到历史小说家片平新之助充满惋惜的粗犷嗓音。小林一茶的这句俳句,应此一人得奖一人落败的情景恰如其分。角落处的席位上,青友会的成员们齐集团坐,除了矶贝。各出版社数十名编辑围坐在旁边的几个席位上,小声地谈论着什么。椿快步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加了少许水的威士忌:“给你。对了,小驰刚发给我一条短信,让我告诉你,继续努力,下一个就是老爸了。真是个好孩子啊。”
那小家伙平时强装镇定,原来他知道入围后各种压力纷至沓来,一直都在担心挂念着自己呢。恋爱小说家山崎玛莉亚拍拍耕平的肩,说道:“据说《空椅子》留到了最后决选呢,另外两个是矶贝和神山。这不是很好嘛,给评委留下了好印象。”
鹰派小说家花房健嗣双手抱在胸前,说道:“那样的话,胜负就在第二、第三次啦。神山静菜入围六次都没中,估计很难再入围了吧。”
局外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耕平无名火骤起,他一口喝下威士忌,让自己静静地听他们的对话。虽然最终以落败告终,却有种从直本奖重压之下解脱的快感,酒似乎分外甘醇。
“椿,再来一杯。”
文艺吧女招待把手轻放在耕平的膝盖上:“好的。不过我说,你的那套彬彬有礼准备坚持到什么时候呢?轻松点,乐观点嘛,不管怎么说,你好歹也是全国入围者之一呀。”
虽说如此,让他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简直难过登天。即使拿到了大奖成为了畅销作家,他也羞于报此一箭之仇。这便是耕平。
大概一小时后,一直在吧台惬意地喝着酒的年轻编辑一手拿起手机说道:“矶贝说他刚搞定记者见面会,正在往这里赶。”
记者见面会设在日比谷的某个会馆大厅,开车到银座都不用五分钟。耕平正提醒自己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并不宽敞的吧厅里顿时掌声雷动,不知谁高声喊道:“新直本奖作家、矶贝久老师出场啦!”
一副大学生般童颜的矶贝,今晚依旧一身T恤牛仔裤,却如整个昏暗吧厅的聚光灯全打在他一人身上一般闪亮夺目。莫非这就是明星作家和文学奖的叠加效果?矶贝扬起一只手臂回应着热情高涨的欢呼声,一边径直走向青友会的朋友们,在和编辑们一同鼓掌的耕平面前站定。
即使天下大乱也泰然自若的年轻作家一脸认真地凝视着耕平,整个吧厅突然如潭水般安静下来。耕平感受到他强烈的气场,不觉站起身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正当耕平莫名其妙时,矶贝久伸出了右手。原来是来握手。耕平紧紧握住那只手,只觉得第一百四十九届直本奖作家的手圆润而又温暖。矶贝久低声说道:“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
05
(这个当红作家到底在说什么呢?)
耕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众编辑和青友会成员们屏息凝视着两位作家定格的两只手。店里安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新直本奖作家继续说道:“我把你们一家作为原型写进了《蓝天深处》,因为在我眼里,你是一个好父亲,小驰也是一个好儿子。你应该经常跟小驰出去玩吧。”
自久荣死后,一些作家朋友便经常约耕平和小驰到处游玩,赏樱花、逛游乐园、看电影首映……虽有悲伤,但现在想来,却是弥足珍贵的回忆。
“如果真是这样,我其实应该先跟你说一声的,只是那时我怕被你拒绝,所以就……没想到竟在直本奖评选中和你同台竞争,让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今晚诞生的直本奖作家矶贝久不仅才华横溢、年纪轻轻且人红气旺,连品性也无可挑剔。真是个令人头大的男人。此时,被他的作品和文学奖所征服的耕平心里,那份初读此书时的芥蒂与隔阂已经烟消云散。他明白,世上有一种人纵使嫉妒艳羡也始终无法企及。他用力紧握住胜者的右手:“没什么,我读的时候就知道你写的是我们家。说实话,我都震撼到没法专心修改《空椅子》了。但是已经没关系啦,就算我来写,我想我也写不出那么棒的作品,哈哈。祝贺你,作为青友会的朋友,我感到非常骄傲。”
山崎玛莉亚感慨至深地大叫道:“你们两个,都太完美啦!”
四周响起缓缓的鼓掌声,玛莉亚起身站到他们中间。编辑们纷纷拿出相机开始拍照,一时间,闪光灯的“咔嚓咔嚓”声响彻耳际。
“都说女人嫉妒心深重,看来男作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啊。现在小久好好地道了歉,耕平也好好地道了贺,真是太完美了!”
历史小说家片平新之助走过来,似乎醉得不轻。他一把抱住两人的肩膀,说道:“小久,虽然我心有不甘,但还是得祝贺你,你的确货真价实。喂,耕平,赶紧地,下次把奖给我拿回来。我虽然与奖无缘,但出书数量上绝不会输给你们。过一段日子,我就去海边买栋别墅。哇……今晚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耕平忽觉他声调怪怪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双眼红红。“不知是否上年纪了,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呢?喂,椿,‘嘭嘭’,再开一瓶粉色香槟,我虽然当不了直本奖作家,也要当个让直本奖作家买最多香槟账单的作家。”
东京平民区出身的新之助不亦乐乎地搬出自著历史小说中朗朗上口的台词。
“好了,好了。各位老师,都先坐下吧。”
女招待椿敦促着,让大家都落座。因为耕平他们不落座,众编辑也只好陪站。
大家刚落了座,吧厅处处便荡漾起阵阵笑声来。椿递给耕平一只香槟杯,说道:“这次真是遗憾。但您刚刚对矶贝老师说的那番话,让我不禁心生恋慕。”
虽然还没有酒醉,但耕平的脸颊却不由得泛起一圈红晕。学生时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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