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海棠花未眠[1]》第10章


偶尔也会清清淡淡笑一下,露出腮边两个梨涡,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徐淮宣看着他,怎么说?一开始见到白文卿这么拘谨他还蛮失望的,毕竟一开始先入为主,以为他是个杀伐决断的性子,但和他呆了一会儿倒也觉得不错,安安静静的,很乖,很冷,像只猫一样。
真适合养在家里。
徐淮宣就是这般和白文卿认识的,那些个票友和书友们看见他两人常在一起,都说这是为着白先生当初对九爷有恩的缘故,其实徐淮宣也有着他自己的缘故。
因在戏台子上扮厌了旦角儿,徐淮宣尤其讨厌人在他下台的时候还存着痴心,拿他当那戏里的女人看,所以他台下就更透着一股狠劲儿,比一般的男人还要脾气横冲。
人都说他是台上娇女子,台下男儿郎,戏和生活之间的界限,那端的是泾渭分明,不像另一些扮惯旦角儿的男人,到了戏台子下,到了现实生活中,还一副女儿态。
白先生呢,斯斯文文的,徐淮宣和他呆在一块儿,总觉得自己是在照顾、保护着白先生,像只小老虎带着只小猫儿,有那么一点儿骄傲和得意,白先生也从不把他当那戏台上的旦角儿看,因此两人渐渐也就要好起来。
这交情就是如此这般的……君子之交?大概算吧。
☆、夜深
副官坐在车里等,夜都深了,自家军座儿还不见上来,果然是身边有美人儿在,看星星看月亮他顾寒瑞都不嫌闷的。
又等了会儿,顾寒瑞来敲他车窗,副官打开车门,却只见顾寒瑞一个。
〃那位小姐呢?〃
顾寒瑞笑着夹了支烟,点上:〃坐黄包车走了。〃
副官忍不住诧异一声,这撂下美人的事儿,对顾寒瑞来说,可还是头一回。
副官看着车灯前那片柳堤道路,问道:〃怎么不捎带着那位小姐一程?〃
顾寒瑞向后一靠,倚在车座上,刚刚吸了口烟,一说话,白袅袅的烟雾弥漫开,在那烟雾中听见他说:〃不顺路,只好分开了。〃
副官没再说什么,启动了车子,慢慢地开起来,那长桥堤岸就被车子远远抛开来,顾寒瑞抽着烟,偏了头看着窗外。
那长桥堤岸上静悄悄的,就在那里,他和她分道扬镳,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背对背走着、走着、走远了。
他安坐在车里,丢掉身后那些烟花繁华、那些秦楼楚馆、那些声色犬马和万种风情,一点一点收敛起眉眼,他没试过一见钟情,他真想试一试。
窗子外很安静,不一会儿车停了,到了公馆,顾寒瑞上二楼的房间休息,一躺下,感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一摸,笑了,是那只流苏耳环。
把那只耳环用一方蓝帕子收了,顾寒瑞打开床边最底下的抽屉,放进去。
仿佛在对过往告别。
可他的白先生都还不认识他呐,顾寒瑞捻灭了烟,苦恼起来,他的白先生是个文人,可他是不愿对着那些个文章窥人的,他决定去见一见白先生。
民国十七年的正月廿五,晚,他去听了戏。
戏院门口摆着一块水牌,上面名旦昆九的名字大大地挂在上面,在梨园行,名角儿的名字就是招牌,在戏剧院呢,这名字活了,变成了一只招财猫,大刺刺地在水牌上一挂,冲着左来右往的人挥着爪子,慕名而来的票友保管得把戏票都抢个精光儿。
顾寒瑞进了戏剧院,坐在二楼茶厢座儿那里,眼睛看向楼下,愣是没找到那个人,怪了,难道他没来?
其实白文卿来了,只是坐在角落儿里,顾寒瑞光顾着往戏座儿前面看,当然不容易找到了。
要说看戏看戏,算起来,这白文卿竟不能算是看戏的,只能算是听戏的。
这话怎么说?
咳,他这人实在是有些古怪,但凡是要去戏院看戏,他必得要把那场戏的戏本子找过来,原原本本从头到尾看上一遍儿,戏院里大多时候唱的是折子戏,并不唱全出,他也不管,非得全看完了戏本再去看戏。
这的确有些怪,把离合悲欢都知道了个通透儿,再去看戏又有什么意思儿?
总之是个怪人吧,大抵文人都是有些怪的,反正是真奇怪。
后来他那朋友铁宁在茶馆里听到众人议论起这事儿,笑笑说:〃他呀?他把全本戏本子看完了,还得看里面有没有他中意的戏词儿,假若有了呢,哪怕就为着那三五十个字,他也能老老实实呆在戏座儿上听上一场全出的戏,假若没有呢?哈哈,那他就不去听了。〃
众人咋舌,说道:〃怪,真怪。〃
铁宁瞥了一眼众人,笑道:〃你们不明白么?他哪里是爱听戏呢,他爱的是戏词,若要再仔细究根起来,大概爱的也不是戏词。〃
喝茶的人嗳哟一声:〃这话真个说得我糊涂死了,绕来绕去的。〃
铁宁叹了一声:〃大概戏文是不分家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说么,文以载戏,戏又传文。戏和文实在是天生的一对儿。〃
众人笑起来,说道:〃要不怎么叫戏文呢?〃
戏开场了。
白文卿坐在戏座儿上,很认真地看着戏台,待到徐淮宣扮的那五旦出来,底下都是叫好声,二楼那戏院经理殷勤站在顾寒瑞旁边,一张脸笑得和花儿一样,说道:〃九爷是我们的招牌名角儿,一出来就赚了个满堂彩儿。〃
顾寒瑞笑笑,抽了支烟,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角儿。
今晚儿唱的是孽海记,具体什么意思顾寒瑞看不懂,也听不懂,水磨腔到底是和平常说的话腔儿不同,再咿咿呀呀拉长了腔调儿,就更听不懂了,顾寒瑞吸着烟,问一旁经理,刚刚那句什么意思?
经理在一旁答应着,〃方才唱的那句是……正是相逢不下马,果然各自奔前程。〃
过了会顾寒瑞又问:〃刚刚那句呢?〃
经理又答应着,说道:〃刚刚念的那句意思是牛郎织女渡银河,莫把真情说破。哎,咱中国人就是惯爱这点儿含蓄。〃
顾寒瑞嗤笑起来,嘴里夹着支烟,吞云吐雾地,说道:〃太含蓄了也不好,追不到呢。〃
经理还以为他说的是要追九爷徐淮宣,立即在心里捏上一把汗,心说果然是初来乍到的军爷儿,还不曾知道过徐淮宣的横冲脾气,你当他是委人身下的兔儿爷?气性上来和只小老虎一样!他才不管你是军爷还是佛爷呢,惹恼了就是一顿闹。
经理战战兢兢地,心想上次徐淮宣大闹地头蛇就已经够过了的,这要是再惹上军爷儿?经理不敢再想了,偏偏顾寒瑞看着戏台上那五旦,问着经理道:〃他是叫九爷儿?〃
经理膝盖都软了,很不情愿开口,可又不得不开口:〃是叫九爷,这是票友们的尊称,昆九是他艺名,他本名是叫徐淮宣。〃
顾寒瑞点点头儿,心里想着,是那人朋友。
经理看到顾寒瑞点头儿都要哭了,在他看来顾寒瑞既是问了名字点了头,那就定是有个什么意思了,中国人就是惯爱这点儿含蓄,军爷不肯挑破了说,他可得上着点道儿。
可他也是真怕徐淮宣那小子又发横起来,军爷不比地头蛇,军爷是惹不起的,好吧,就叫白先生跟着徐淮宣一起来吧,白先生是个好性子,和徐淮宣也相熟,就指望着他能劝住徐淮宣吧。
在这种时候经理心里便有一点儿感触,什么名伶,什么红角儿,九爷那么傲气的一个人,下了台比一般大小伙儿还要傲气的一个人,抹了脂粉端着身段,就得被人当戏子、当兔儿爷一样轻贱。
九爷不是那自轻自贱的,可碍不住别人来轻贱,经理心里生出点儿伤感来,为着九爷,也为着他自己,或许也为着这世道。
☆、经理
经理真是糊涂了,他也不想想,白文卿当初是怎么和徐淮宣认识上的。
可在这种紧要关头,经理愣是没想到这茬儿,白文卿平时是太和气儿了,和气得像只小猫儿一样,都叫人忘了猫还有爪子。
台上孽海记唱完,徐淮宣站在大红帷幕前谢场,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被头带勒成了吊梢凤眼,脸上水粉胭脂衬着,更显得他那脸漂亮。
一曲罢了,底下全是叫好喝彩声,一个劲儿地往台子上扔钱扔花扔手表,一位票友喊着,〃九爷若是入了空门,我也随着去!〃
〃可不是!戏台上讲究眼先引,九爷的运眼可是练到了家了!就瞧着那一双顾盼生姿的眼,啧,做了和尚我也得随着九爷去!〃
徐淮宣站在台上听得真切,一张上了妆的脸,眼圈周围涂了细致的胭脂红晕,疏离的淡漠眼神隐在后面,表面看还是情意款款呀。
〃谁能入得了九爷的眼呢,〃台下人说着,〃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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