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房子 作者: 高鸿》第46章


“不要紧,天晴了还得干活。”这件衣服穿了好几年了,背上已经补了好几块补丁,茂生在干活的时候一直穿它。
“先换一件吧,让我给你缝缝。”秀兰说着已经?用牙咬断了鞋垫上的针线,语气坚决地说。
茂生没有换洗的衣服。要换就只能换棉衣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无论如何得给你买一身衣服。”秀兰看着他,一边贴身为他缝补,一边心疼地说。
她跪在炕上一针一线地缝着,纤纤的手指在空中飞舞,像仕女的兰花指一样优美?;她不用抬头,刚好正对着他的脸颊,嘴里呼出的热气麻酥酥地喷在他的脸上,痒痒的很舒服。她的黑发十分浓密,在白色的灯光下散射着幽幽的光彩?;红彤彤的脸蛋像桑提尔笔下的苏珊娜,端庄温润而又有几分羞怯。那一针一线缝进了她的柔情,她的甜蜜和梦想,从此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她的关怀与体贴,这种关怀像一双温暖的小手紧紧地焐着不受寒风的侵袭,牵引着你的心回到她的身边。 
雨下到十多天的时候,天好像放晴了,谁?知到了半夜雨忽然又大了起来,像夏天的暴雨一样,一下就是几天。这种情况好多年都没见过,老年人于是都很担心,说这不是好雨,要出事的。沟渠的水溢满了,涧畔上的土全溜了下去?;学校的围墙塌了,成了一堆烂泥?;冬有家的窑背溜了下来,窑筒子都能看见了?;白杨树根系上的土被泡成了稀泥,头重脚轻倒了下来 
几天后,雨终于停了。天气突然冷得让人难以接受,冷风飕飕地蹿着,让人瑟瑟发抖。
雨后的村庄是那样的萧条,灰蒙蒙的,在凛冽的寒风中无助地战栗。
乡上来人检查灾情。
谢窑科的几孔砖窑被水泡塌了,所幸没有人员伤亡。接着就陆续地传来了消息,说寨子村、白家村都发生了房倒屋塌的事故。
茂生家的窑是新箍的,箍得很结实。可是厚厚的窑土却不结实,被水浸泡了十多天,早就成稀泥了。稀泥顺着窑背流下来,窑筒就露在了外面。由于两边还没有建筑,窑帮上的土也溜了下来,失去支撑力的窑洞坚持了几天后,终于不堪重负,在雨停后的第三天轰然倒下! 
几天前还整齐地排列着的窑洞,顷刻间成了一堆瓦砾!茂生无力地跪在一片废墟前,身体像被一股外力抽空了一样,轻飘飘的,好像生命已经?离开躯体,只有视觉是整个世界。世界突然之间暗了下来,所有的景物都在眼前飞奔,匆匆的不知道要带他到什么地方。冷风席卷着枯叶,狞笑着从废墟上掠过,贴着树梢发出呜呜的怪叫,像是宣布世界末日的来临。 
第82节:沉重的房子。上卷(81)
风过后,雪便来了,像细小的冰雹一样急急横扫着打在人的脸上,给荒凉的村庄披上了灰白的颜色。虽然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却是积攒了一年的苦,一年的泪,一年的忧伤和寒冷,一年的希望和企盼呀! 
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没有立冬,怎么会下雪呢?
然而这确实是雪,一粒粒的像白色的沙尘,打得脸颊生疼,弄得人睁不开眼睛。沙尘密密地洒了下来,落在茂生的脸上就化成了水,化成了泪,化成了伤心和绝望,化成了一声凄凉的哀叫?: 
“老天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三十四
??生命是真实的,
??生活是严肃的,
? ?它们的终点绝不是墓场。
?? 你来自红尘,
??必归于红尘。
? ?这是指肉体
??灵魂并未死亡。
??我们注定的结局
? ?和道路,
? ?既不是享乐
? ?也不是悲伤,
? ?而是行动。
? ?为了每一个明天
? ?我们准备迎接
??任何命运的风浪
?? ??——'美'亨利?瓦?朗费罗
茂生箍窑用尽了家里仅有的积蓄,原?想着紧张一年,第二年就缓过来了,这下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一场大雪过后,把一切都粉饰得很太平。墙头、地畔上到处都是雪,地里更是一片白皑皑的颜色,显得很单调。麻雀轻轻地跳进了场地上扫出的空地,躲在远处的孩子一拽长线,它就被罩在了筛子里。它们永远也想不明白这是人类事先设好的圈套,任它们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难道人的一生都是命中注定的程序?
这个冬天是如此寒冷!
当满天彩霞变成了厚厚的阴霾,仅有的一线曙光被无情地堵上的时候,命运之神再一次无情地捉弄了他们!茂生的心比严酷的冬天还要阴冷,他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不出来,母亲叫吃饭也不起来,站在地上边哭边说?:“茂生呀,我娃可要想开些!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大怎么活呀!”茂生不说话,躲在被窝里默默地流泪。 
秀兰来了。
茂生坐了起来。
茂生形容枯槁,面无血色,头发蓬松得像只草笼,满脸的胡须像个小老头。才几天没见,亲爱的人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秀兰伤心地哭了。她边流泪边劝茂生,让他想开点,大丈夫站得起就跌得起!只要有一口气,咱们从头开始倒砖,不信地方修不起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茂生便拿了镢头和绳子,到北沟砍柴去了。
地上青光光地泛着白色,风卷着沙尘在一些枯树的枝叶上发出咝咝的怪叫声,逼得人睁不开眼睛。茂生把绳子勒在腰里,低头迎着风向,只觉得脸像刀割一般地难受,耳朵冻得发麻。 
北沟离村里有十几里地,因为附近山上的柴已经被人砍完了,连筷子粗的植物也没有。茂生走到北沟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灌木丛中还留着一些积雪,茂生把雪捧在脸上搓了一会,脸便开始发热,人也清醒了许多。几年前,茂生已??习惯了走这种夜路,并且一边走一边睡,等天亮的时候赶到学校,站在操场上还迷迷糊糊。黄泥村距学校有十几里地,茂生每天步行去上学,从初中到高中的第一年,他走了四个春秋。村里有自行车的同学比他起得晚许多,却往往比他还要早到学校,车子呼呼地从他的身旁掠过,茂生心里有一股难言的滋味,偶然也有同学让他坐在后面,他不肯。那时的自行车对他而言简直太奢侈了,茂生从来就没有奢望过。 
北沟的灌木丛很高,高得像树一样,密实得钻不进去。茂生用镢头把细枝磕掉了,然后再砍倒,不一会就弄了一大堆,用镢把挑着往山下滚,滚了一段滚不动了,就一根根地整了,用绳子一捆,把镢头把子插在里面,竖起来坐在地上往起站,努力了几次都失败了,才知道自己已经?几天没吃饭,身子早已虚得不行了。他坐下来??了会儿气,运足气力猛地一鼓劲,终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只觉得头重脚轻,慢慢地往前移着步子,每挪一步都非常艰难。结果刚走出不远,一脚没踩稳,便连人带柴滚了下去,满山的棘刺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道血印,手脚磕烂了几处,衣服也撕破了。茂生一时便觉得极度困乏,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任满头的汗水和泪水把伤口蜇得生疼,真不想再站起来了。 
第83节:沉重的房子。上卷(82)
茂生这时想起了考上学的同学。有一个是同他关系很好的,在省城的警察学校,每过一段时间都会给他来信,叙说学校的生龙活虎和省城的繁荣昌盛。茂生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回信的时候便把自己的苦恼给同学说,接下来的日子便在焦灼的等待着他的回信。那时茂生脑子里??常都是省城的情景,他甚至比去过省城的人还了解那里。寒假的时候同学来访,是茂生最高兴也是最痛苦的日子,他们俩一聊就是一个通宵,茂生听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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