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告诉亦辰,他报以长久的沉默。她以为他为此不高兴,解释说:“工作的事,我希望靠自己的能力,不想要别人插手。不过事已至此,我爸爸也说,大师兄自己人,他会替我表示感谢的。” 他站在厨房门口,双手插兜,不言不语,听了神色一顿,一脸落寞的神情。她觉得好笑:“你为什么老对大师兄有偏见?” 他眉头深锁地回答:“我对他没偏见。” 她踮起脚尖去吻他的眉心:“等你喝完这壶醋,我请你吃晚餐,香烤三文鱼,还有栗子蛋糕做甜点。” 他拖着她的手,缠绵悱恻地吻回来。三文鱼就在烤箱里,房间里氤氲着食物的香气,浓郁的香油混杂着胡椒的辛辣。他们就这样站在厨房门口昏暗的灯光里亲吻,直到彼此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她背后的纽扣被一颗一颗轻轻解开,终于叮地一声,是计时器到点的声音。他拉住她,不让她走,低声叹气:“如果……能不能什么都不要管?” 后来回想,她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在叹什么,只觉得人生有时候有这样突如其来的时刻,忽然什么事都可以不管不顾,只想在一起。那时候你觉得确确实实是爱着一个人,这一刻就叫永远,即使这一刻其实稍纵即逝。 那天的晚餐最后变成鸡蛋泡面,三文鱼被烤成了灰,栗子蛋糕放在厨房的台子上,被发成了蜂窝状,根本没机会进烤箱。 那晚她在月光下醒来,发现她那条调戏帅哥的日志竟然有人回应。A。J。在下面写:“Thou shalt not parade your love, or death may fall upon it soon。” 她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这算不算圣经体的“秀恩爱,死得快”?她笑着回:“Death only falls upon those who seek it。”大概可以总结为“不作死,不会死”。 A。J。回了美国,据说终于被家里逼着去家族企业上班,火气大一点也能理解。 也不是她故意的,她还真做了一次秀恩爱,讨人厌的事。 有一次她在商场偶遇Jessica,Jessica对她说:“恭喜,听说你在全国翻译比赛里得了奖。” 她没想到消息传得这样快。Jessica笑着解释:“我也是听开发组的经理Kenny讲的,有一次开产品设计碰头会,眼看讨论到晚饭时间,Shane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说散会,他有要事,不能加班了,女朋友得了奖,要出去庆祝。大家都吃惊得不行,什么时候见过Shane有比工作更重要的要事?公司的开发项目都有代号,以前都叫什么Venus(维纳斯女神,金星), Neptune,(尼普顿海神,海王星),新开发的项目叫劳伦斯,大家都说怎么回事?劳伦斯是哪路神仙?罗马人名都用完了吗?再找不出别的星球了?其实要是知道你参赛的大作,就不会奇怪了。”她顿了顿:“我还没见Shane这么开心过,他从来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 若不是特意关注,Jessica怎会知道她参赛的作品是什么?颂颂半开玩笑地说:“你怎么就这么了解Shane呢?” Jessica停了停,不以为忤,说得大大方方:“以前Shane是高高在上的男神,现在比较有人味,其实挺好,大家都为他高兴。” 反倒让颂颂惭愧。不知从何时起,每次遇到Jessica她都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Shane那时候说Jessica人不错,她还在心里大大的不以为然,现在才觉得是自己心胸狭窄。 四周人不多,但也不能站在过道里聊个没完。分手前Jessica问:“Shane的生日快到了,来给他买礼物?” “嗯嗯。”她胡乱点头,惭愧地落荒而逃。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Shane过生日这回事,难得来这间高大上的商场,是因为被邀参加电影节记录片的首映式。据说那是个导演明星摩肩接踵的地方,她不得不来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 后来她确实想给Shane买件生日礼物,考虑再三,也许可以给他买块手表。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挽起袖子替她整理资料时,曾经觉得他戴手表的样子赏心悦目。他的那块表设计简洁,黑白分明,表面上只有两个字母…………“GF”。并不是她认得的百达翡丽或伯爵之类的壕牌,结果她上网一查,GF, Greubel Forsey,虽然说挺小众,也是动辄十几万。她暗叹一声,深觉有钱男友不好伺候,后来一忙,她很快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一片忙乱中,第九届南湖音乐节暨第一届南湖国际电影节在七月中轰轰烈烈地开幕。 她译的那部记录片原来题为《Reaching the Void》,中文暂译名《触及巅峰》,她觉得不好。 影视及小说的翻译,有时候最难的就是题目,直译往往词不达意,而意译又容易失去原文的韵味。比如时下大热的美剧《House of Cards》,直接译成《纸牌屋》,太弱了。House 影射的是The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众议院),或White House (白宫),Cards又象征博弈,权谋。而细究剧情,纸牌屋还象征权力的短暂和虚无,一碰就倒。直译令题目的信息量大减,但若译成《白宫风云》之类,又太直白了些。 但凡登山片,总免不了“巅峰”,“登顶”之类的字眼,只是这部记录片讲述的并非登顶,而是下山途中的险境,两个人在暴风雪里求生,绳索下降,失败,再下降,又失败。Void的原意是虚无,片中讲的是黑暗,恐惧,孤独,绝望,每一分钟都是坚持或放弃,求生或死亡的抉择。最让她触动的是片尾两个人生还后讲的话:哪怕是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哪怕前面是虚无,还是要往前走,即使是一小步,也要坚强地走下去。 她茶饭不思地想了几天,最后在交稿的时候建议,把片名改成《临渊》。后来片子出来,片名并没有改,只是发行方说,想见一见字幕的翻译。 影片首映时她被邀请坐在剧院的最前排。据说片子已经卖掉中国的发行权,收购版权的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大众传媒公司,公司的代表就被安排在她邻座。 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位传媒公司的代表是大学里的熟人,原来辩论队的队长,新闻学院的学长,徐良。 徐师兄远远看见她,未语先笑:“我说是哪个翻译,磨叽了那么多天才交稿,原来是鲁颂颂!” 当年在辩论社,徐良和林深是两大台柱,因为长得好看,并称绝代双姝。大群小学妹围着林深犯花痴的时候,徐师兄最喜欢在一旁冷眼旁观,顺便泼两瓢冷水。自从徐师兄毕业后,他们还不曾见过。比起当年,徐师兄早不复那副阴柔幽怨的模样,如今他蓄了小胡子,一把卷发梳在脑后,很有些儒商的样子。 他说起别后的情形:“毕业后我在一家国际通讯社干了几年,后来和朋友一起搞了传媒公司,专做纪录片的引进和推广,属于公益性质,算不得成功,但可以糊口,至少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 她笑说:“怪不得翻译一整部纪录片,才给这点钱。” 徐师兄也笑:“是啊,好片子很多,就是缺钱。你要有钱,给我们投点资,下回就请得起翻译了。” 她佩服师兄的志向和勇气:“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下回有什么翻译的活儿,我可以免费。” 徐师兄爽朗地笑:“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只要你别把片名译成什么文艺小清新没人看得懂的名字就行,本来纪录片就没什么人看。” 她“噢”了一声,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片名起得如此不靠谱。即使是做公益,也不可以全然不顾市场。徐师兄看着她摇头:“这么多年了,你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个满脑子梦想的小姑娘。还记得你第一天来辩论社报名的时候,我和……” 不知为什么,徐师兄在这时候停下来,也许是因为剧院的灯此时正好暗下来,影片在悲壮的音乐里拉开帷幕。有时候纪录片比剧情片更引人入胜,即使是看过十几遍,她仍被大银幕上的故事深深吸引。 影片终结时已华灯初上。走出影院,徐师兄约她一起晚餐。她婉拒:“对不起,已经有其他安排了,改天再约。” 顺着她的目光,徐师兄看到她看到的景象。傍晚七点的街头,人来人往的剧院门口,有人在路灯下等她,瘦高个子,穿整洁简单的条纹衬衫,英挺的双眉,温柔的双眸。 徐师兄仿佛愣了一刻,转眼又会心地笑起来,说得语音诚恳:“能见到你今天这样子,特别高兴。” 周五的傍晚,天刚刚黑下来,远处的天边是一片未尽的红霞,初夏的微风轻轻拂过面庞,人流不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