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寻》第11章


那一晚,他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喝得烂醉如泥,喝得不省人事。
头痛欲裂的他第二天早上醒来,竟然发现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他的床上!床单上是鲜艳刺目的落红,提醒着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床上这个女人,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更是不记得她的脸。听见她自称云嫔,他才想起这是他为了和皇后置气而新封的妃子。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对妻子满心都是愧疚,他觉得自己背叛了她。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更要紧的是妻子将要腐烂的脸,将会渐渐逝去的生命,该怎么办?
他很害怕,他怕皇后的秘密暴露在世人眼前,怕别人看见她的脸,他下令将皇后幽禁起来,下令封了栖凰殿。
他只是想保护她啊。
后来太医竟然诊出云嫔怀孕了,他知道皇后因为换脸,再不能生育,他想,那便等云嫔把孩子生下来,过继给妻子作为他们两人的孩子好了。他为了安云嫔的心,升了云嫔为云妃。
他心里想着,就算妻子的脸腐烂了,他也不会嫌弃她的。他还想着,妻子要是想通了,和他坦白,两个人之间就再没有隔阂了。
可是,她自杀了。
他得到一直监视着栖凰殿的暗卫的回禀,立刻去抱起她,疯狂地奔向太医院。
可是,那是徒劳的。
她就这么死去了,不再装作温婉贤惠,终于在这最后一刻,穿上了该是属于她的红衣。
然后,他看见了太医院里的竹心,忽然就明白了,这个相貌平平的女人是谁。
……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深夜,栖凰殿又响起那样哀伤的歌声。
一如十年前,齐奕倒在他与妻子隐居的院落外,昏迷中所听见的歌声。
夜色深深,一封久远的信被搁在齐奕的案头,纸张被岁月染黄,“阿泠亲启”这四个字久远又熟悉。
是该结束了啊……
这个长达十年的错误。
齐奕轻轻抚摸了一下信封的封面,却没有拆开,里面的一字一句,他都记得很清楚。
“吾妻阿泠,见字如晤。”那年他在军中,给妻子写下家书。
栖凰殿传来的歌声悠悠在唱:“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藤生长覆荆树,蔹草蔓延在野土。我爱的人葬这里,独自再与谁共处?
那年魏舒泠以为他死了,坐在衣冠冢前唱歌,歌声哀婉凄绝。
“唯别后才知,相思二字,穿肠入骨。”那时他与妻子分别才知道,再坚韧的男儿,也会被相思穿肠入骨。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葛藤生长覆丛棘,蔹草蔓延在坟地。我爱的人葬这里,独自再与谁共息?
他聆听着栖凰殿的歌声,抱起了皇后的骨灰,推开殿门,循着歌声而去。
“一载未见,卿安好否?吾身平安康健,望卿勿忧心。”那时,他担心着她的健康,亦怕她为自己忧心。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牛角枕头光灿烂,锦绣被子色斑斓。我爱的人葬这里,独自再与谁作伴?
歌声与月色相伴,他行走在夜里,与自己月下的影子相吊。
“数月战事皆捷,下月即归……”那时他满心迫切地想要归去,见到她,见到自己挚爱的妻子。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夏季白日烈炎炎,冬季黑夜长漫漫。百年以后归宿同,与你相会在黄泉。
他抱着皇后的骨灰,终于行至栖凰殿前,轻轻推开了殿门。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夜夜都是冬天寒冷的夜,天天都是夏日炎热的天,时光如此漫长难捱,且等着我,百年之后与你相聚。
门发出嘎吱的响声,歌声戛然而止,一切归于寂静,月光照进了久久尘封的殿中,满地的尘埃飞舞。
“阿奕,你终于来了。”殿中的女人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齐奕道:“竹心。”
“你为什么不叫我阿泠?”女人语气微嗔。
殿中静了一瞬。
“因为我叫了另一个女人‘阿泠’十年,再也改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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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听《葛生》【终】
“你早就知道了吧?”竹心叹息一声,她坐在皇后曾经躺过的凤床上,黑暗中,只看得见她隐隐约约的轮廓。
“……是。”这一个字说的并不轻松,有迟疑有犹豫有愧疚……含着太多的情感。因为回应这句知道,代表他已经明了这十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奕往前走着,直到能看见她的身影,然后停了下来,只静静立在那里,不再靠近。
“一开始,我猜到了她并不是你,却以为魏氏已经杀了你,并不知道你还活着。”他的语气很轻,但里面满是命运弄人的怅然:“后来她把你接到了身边,其实……我并没有认出你。直到她死去了,我才明白过来,你是谁。但我……其实并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所以你的所作所为我只是静静看着。”
“呵。”竹心嘲讽地笑了一声。
她说:“十二年前,我们相爱,魏氏嫌弃你的家世,不同意我嫁给你,我们私奔到山间隐居。第二年春天,齐家的人来找你,让你领导起义,你离开我,在外征战,大捷不断,在这乱世中地位越来越高。然后魏氏反悔了,他们在当朝虽然显赫,但那王朝气数已尽,他们必需寻求新的依仗让他们在这乱世立身,他们选中了你。”
女人的声音在这黑暗空荡的大殿中显得无比凄凉。
“所以后来魏家的人来找过我几次,要我回到魏家,让你做他们的女婿,说是什么要和你在乱世中互相扶持。但当初我们一起私奔,受尽他们的阻挠,费尽艰辛,我怎么可能答应?我拒绝了他们,他们也没再来找过我,我以为这件事情就此结束。”
“但十年前,最后那个月,我一直没有收到你的家书,惶惶不安,焦急不已,然后魏舒雅来告诉我说你战死了,我悲痛欲绝,为你立了一个衣冠冢。后来我被他们打晕,被洗去了记忆,换掉了脸,成为魏家的侍女,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真正醒过来,已是这十年后了。”
当年,她带着丈夫亡故的哀伤被洗去了记忆,但她在坟前所唱的那首悲哀的《葛生》,却一直歌唱在她的脑海里,未曾被失去的记忆,漫长的岁月磨灭。
这是妻子悼念亡夫的歌,这是她对丈夫战死的悲伤。持续了失去记忆的漫长十年。
但直到十年后的现在,她才知道她的丈夫还活着,成为九五之尊,君临天下,而另一个女人,顶着她的脸,她的名字,成为了她丈夫最珍爱的皇后。
“我才知道,魏舒雅换上了我的脸,代替了我的位置,成为你的妻子,你的皇后。我才知道,十年前你的家书,被她拦了下来,让我以为你战死,从此失去了你的音讯。”竹心的声音悲恸又不甘,“可是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十年太长了,让你不再喜欢温婉柔美的荷花,而爱上鲜艳热烈的蔷薇。”
“我能感觉到,你不爱我了吧……可是我却不敢去想,十年前那么深的爱,一梦醒来,就被岁月轻而易举地改变得面目全非。”
但齐奕默默听了这段长长的叙述,却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只能愧疚地说:“对不起。”
竹心继续嘲弄地冷笑:“但魏舒雅她多么悲哀,你纳妃,她以为你对她的爱减少,以为是自己不够像我,所以把我接到身边来,试探你。她模仿着我的习惯,我的爱好,把自己变得温婉贤惠。”
“我喜欢荷花,她也装作喜欢荷花,可是和你一起赏荷,她却半点也不开心。她装作是我,与你相爱,你与她说的每一句情话,谁知道是不是对我说的呢?你爱她,是不是是真的爱她,而不是因为爱我呢?你越是爱她,她就越是痛苦、越是恐惧。”
魏舒雅曾问她,是否明白她为什么叫她竹心,当时她没有记忆,不明白,后来魏舒雅告诉了她:“竹本无心,无心不伤啊,我若是真的没有心,只是为了权势、为了魏家假装成阿奕的妻子,我就不会那么痛苦那么害怕了。正是因为阿奕对我越是深爱,我就越是悲伤啊;越是拥有阿奕对我的爱,就越是害怕失去啊……”
“因为我不知道,他对我的爱,是不是仅仅是对这张面具,他爱魏舒泠,可是魏舒泠原原本本就是另一个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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