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夜蝶》第139章


“没这个必要!”顾永昌当即否定,“这批日本布,暂寄仓库。隔段时间,等这个风潮过了,总能用得上!”
战乱开始,意味着过不了多久,哪怕是国际大都市上海,都会陷入物资匮乏的境地。尤其是这些吃穿用等生活必需品,过不了多久,必然成“身价倍涨”的紧俏货。
土行的一批货物,仍然在城外,不知什么时候能运回城内。倘若取不回……顾永昌简直不敢想像后果。
更何况,如今战乱中,交通“艰难”,顾家的纱厂和上海大多数纱厂一样,面临着运原料进城难的大问题。
这个时候,任何在手中的“货物”,都变得珍贵无比。
成守坚不在身边。顾永昌只有暗中再三嘱咐长子:“关于这批日本布匹的事,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透露出去!”
陈兆轩探听得顾氏纱厂的仓库,夜半时分,几十只木箱被偷偷运入内,料定其中必有蹊跷。又查清看守仓库的,是顾氏纱厂抽调出的多名精壮工人,平时皆好酒好赌,但负责看守仓库之期,得老板之令“严禁酒赌女色!”
仓库里藏着的到底是什么物事?
陈兆轩一开始怀疑是枪支弹药……当然只是猜测。这算是顾家一个秘密,他想他总得设法查清。
两天后,陈兆轩寻了套有明显补丁且久未洗发臭的布衣裤,穿上身,然后装了个假肉鼻和一副胡子,再涂上些煤灰,化装成一个“其貌不扬”的酒鬼,一身的酒气,走起路来故意让兜里的八块银元挤在一起咣咣地响,手里拎着一只烧鸡和两瓶黄酒,唱着跑调的小曲,东倒西歪地从仓库大门前走过。
他的醉汉模样,很快引得大门外几名“无所事事”的工人注目,一番嬉笑后,被嘲笑了的陈兆轩踉跄走上前,将一枚骰子拍在桌子上,扬言“有本事赌桌上见大爷!”“只要大爷我亲自出手,准保将桌上几人输得没裤子回家见老婆”!
几名工人就要撸袖子揍人,陈兆轩喝口黄酒,将兜中八块银元全掏出来,重重地砸在了桌上。
醉汉挑衅的言语,加上八块明晃晃的银元,很快让几名工人改变了主意,没人再提顾老板禁赌的命令,就在仓库大门外,开始了这场和陌生外人的赌局。
不多时,醉汉将八块银元输了个精光,且看上去已经输红了眼,索性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烧鸡和一瓶半的黄酒也砸桌了,转眼也全都输得干干净净。
醉汉拎起酒瓶就要砸人,很快被制服,一群工人笑骂着将他赶跑。然后回到桌前,数着银元大家一分,又注意到两瓶黄酒。
烧鸡吃了一半,有人嫌脏,不去碰。但两瓶黄酒……一瓶只剩个底,另一瓶却是满满的。打开瓶盖,酒香扑鼻。有人惊道“竟然是好花雕!”。
想着几个人分一瓶花雕,也不会出什么大碍。银元在手,加上酒肉,很快众人将一瓶好酒分喝了个精光,转眼东倒西歪,全都倒在地上。
一瓶花雕酒,掺有少许迷药。加上同样抹了迷药的烧鸡。仓库大门前,再无清醒人。
陈兆轩从暗中走出,亲自潜入仓库,找到夜半时分偷运进的几十口箱子,打开来,却见皆是布匹。
竟然不是枪弹,他颇有些失望,眉头紧皱,站在木箱旁,再仔细查看箱内布匹……眉头舒展:原来这些细布,都是日本布!
顾家的仓库,藏有大量日本布匹的消息,很快传出。在顾氏父子得到消息之前,已经有一大群学生和许多“主要看热闹”的民众,聚集在仓库大门外。
几个工人,哪里是上百名“群情激愤”的学生的对手?
仓库大门被强行砸开,学生们蜂拥而入,很快找到那几十口帆布遮掩的木箱,打开来,果见是日本布匹。
“国难当头,日寇入侵。竟然有人在私藏大批的日本布,分明是要勾结日本人,发国难财。这种行为,该不该?”为首的一名男学生跳到木箱中冲同学们高声道。
“不该——”上百名学生集体大喊。
“这么多的日本布,该不该烧?”为首的男学生又是扯着嗓门大声道。
“该烧——”上百名学生的集体回应。
已经有人点起了火把。
“还好带着柴油!”又能人拎过准备好的柴油,在几十个木箱上泼洒了一周。
木箱上的学生跳下,举火把点燃了浇有柴油的木箱。
大火烧起,众多学生们一哄而散。然而身后涌入仓库的民众亦多,人群挤挨,混乱中,多名布衣男子,将手中的柴油,浇在仓库各角落的货物上。
“火大了,整个仓库,都要烧起来了!”有人在人群中高喊。
一时间人群大乱,集体向大门外涌去,好在敞开的大门算宽敞,转眼跑了个干净。
混乱中,竟然没什么人注意到,在人群跑得差不多的时候,几个布衣男子,点燃手中的火柴,悉数丢在浇了柴油的仓库四周。
顾氏父子闻讯赶来,远远地看到整个大仓库被烈火包围。
不仅是那几十箱日本布,还是更多的顾家纱厂储备的棉花以及自制的纱布。
纱厂的原料、产品,大部分都堆在这个仓库中。
烈火熊熊,吞噬的是顾氏纱厂大半的资产。
顾永昌脸色发白,手都颤抖。
顾维崧扶着父亲坐进汽车里,道:“父亲大人息怒,先回家,回家后,再想办法。”
突然很多人涌来,将顾家汽车团团包围。
仍然是学生居多,认出了是顾老板坐在汽车中,隔着汽车玻璃争相质问:
“明知日寇入侵,明知国难当头,却私藏大量日本布,顾老板你扪心自问,你还是不是个中国人!”
“是中国人就要做中国事!”
“今天能私藏日本布,明天就能通敌卖国!”
“这样的卖国贼,该不该打?”
“该打——”
……
一群学生,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块,砸向“卖国贼的汽车”。
顾维崧鸣笛声,发动汽车,见车外情景,咬牙怒道:“这帮混帐学生,真有那么爱国,有本事到城外打日本人去!不敢打城外的日本人,就敢在城内和本地人瞎闹!日本布也是我们花钱买来的,买些日本布都成卖国贼了……一群疯子傻子!”
一块石头砸烂车窗,顾维崧头一避,才避开这枚几乎砸中他脑袋的石块。
“开车,吓唬他们一下。这帮不懂事的学生,别看闹得这么凶,真要为了些日本布让他们躺地上做车轮鬼,他们也做不到的。直接往前开,只要不至于去故意碾死人,想必顾家汽车下,也不至于多几个不知死活的车轮鬼。”顾永昌沉声道。
汽车突然向前开。拦在车头前的几个学生果然惊呼着退散。
顾维崧开着汽车冲出人群包围,在车身后唾骂声与石块砸车声中,远驶而去。
第二天,报纸上出现了顾氏纱厂私藏日本布被爱国学生们发现并全库烧毁的新闻。
顾维崧放下报纸,半天,才道:“这件事,倒像是有人在故意和咱们顾家为难。”
顾永昌坐一边不言语。
他已经查清了三天前一个工人模样的男子用八块银元和些许酒肉迷昏了几个看守仓库的工人。那个男子的形貌……据工人们描述,倒也有特点。但如此特点长相的人,顾永昌确定他根本不认识!
当然,那样的长相特点——肉鼻子和大胡子,也是容易化妆伪装的。
关于此身份神秘者,从此再查不到线索。
查不出对方的真实来历,顾永昌也不想再多提:栽了这么个大跟头,连对方的来历都查不出,顾家的脸,也真丢大了。
他在心中暗中思量,管家郑叔突然匆匆跑来,身后跟的是神色慌张的土行徐经理。
顾永昌一见到突然上门的徐经理,心中一凛,还没开口。
徐经理已经带着哭腔道:“顾老板,土行出大事了。一帮学生冲进咱们土行找日货,没找到,就说这些土……这些大烟麻痹中国人的精神,理应毁掉。他们在几大箱大烟上浇上煤油点燃。土行的保镖们好不容易把学生们轰出门,再回头救火,可这货……行里仅有的存货,毁了十之七八!”
顾永昌一下子站起,一把扶住了椅子手,明显有些站立不稳。
顾维崧忙上前扶住父亲,道:“父亲息怒,天无绝人之路。城外还有一批货,比行内损失的这批,价值高过何止十倍,比仓库里那些纱布,也明显胜出。阿坚叔应该很快归来,待阿坚叔归来,再商量怎么把货运进城。”
顾永昌铁青着脸,半晌,才道:“再派人去。货一时运不回,至少先把阿坚带回来!”
第二天,茂昌土行被烧的新闻,也上了报纸。
作者有话要说:
虎娃和他外婆不算龙套,后面还有比较重的戏份,和顾氏父子大有关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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