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向暖北枝寒》第18章


Sergio全程站在左侧临近幕布的一隅,他穿着米黄色的宽松字母T恤和运动中裤,用双手熟稔地调节着各种按钮开关,时而短暂地停下手头动作凝神聆听,仿佛单凭自己的肉耳,就可以判断在这喧嚷环境内,一切可以人为控制的音场是否已经恰到好处。
路菁站在离他不远的一排话筒后,与她并排的还有另外几个穿小黑裙的女生,娅枝初时十分讶异,原来路菁竟也要参与这场演出。路菁并非主唱,但自歌者开唱至鼓乐渐终,她那极具辨识度的空灵嗓音都以一种最合适的音量,丝线一般贯穿点缀了整首作品。
原来路菁姐唱歌如此好听,娅枝钦佩地想。
直到演出结束,娅枝才得知,Sergio也并非专业从事于摇滚乐,他毕业于欧洲一所老牌音乐名校的作曲专业,至今已创作过一些颇有口碑的电影配乐。
娅枝便愈发地惊讶了,在常人的概念中,往往代表着经典与复古的作曲家和大提琴演奏家,竟在闲暇时间参与地下摇滚乐的演出,并且分别在乐队中担任着键盘手与和声。
惊讶过后,娅枝又莫名觉得Sergio和路菁姐两人十分般配,他们同为青年艺术家,都功成名就,也都在业余时间坚持着事业之外的爱好,这绝不只是偶像与崇拜者的关系,而是平等地并着肩的两座山丘之间,遥相赏识的那种呼应。
这世间人海茫茫,两个相似相知的个体得以相遇,他们的音响相和横绝了大山大洋的距离,这,该是一种怎样的缘分。娅枝又胡思乱想起来,自己没有这样的天分和灵气,也没有经历过这般的努力和疯狂……她毕竟没有什么长处,还时常做不好事情,自身既非奇货,又何羡流水高山、形影潜结的缘份呢。
一片狂欢的激荡里,娅枝忽而感性地发觉,自己较之从前开朗了许多,看待事情的角度也明显变得豁达,若换作刚刚毕业那段时间里,那个终日不肯走出家门的自己,任何优秀幸运的对象都会直接或间接地激起她的自卑情绪来,而如今走上工作岗位的向娅枝,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还能够在这样的疯狂雨夜离开沙发电视,和这么多新鲜有趣的人同乐乐。
音乐节落幕,路菁留下来帮Sergio整理装备,娅枝想告辞离开,却被路菁喊住:“等会一起约小龙虾怎么样?”
“谢谢,但今天已经格外晚了。”
“中医理论,十一点不睡伤肝,一点不睡伤胆。而现在,”路菁微微一笑,抬臂查看手表,将表面转向娅枝:“已经一点半了,弥补无异,不如通宵。”
“真是破罐子破摔的哲学呢。”娅枝笑出了声,也就不再推却。
三人围坐在啤酒桌旁,路菁随意地挽起带铆钉的皮夹克袖子,开始手把手地教娅枝和Sergio剥龙虾的方法:“先撬其壳,再断其头,最后破甲取肉——很有条理的流程。钳子也有肉,虽不多却很美味,有吮调料水的感觉。”
“路菁姐和……大偶像是怎么认识的呢?”娅枝原本想称呼Sergio的姓名,但是话到口边又自忖发不好音,对他的称呼就退缩地变成了“大偶像”。
“这个说来话长,”路菁将剥好的虾放到娅枝面前的蘸料里,又抬手抽取一张纸巾,擦拭着修长手指的尖端,一边平静地道来:“我算是出身音乐世家,自幼学大提琴,也是受迫于父母的期望。但我的性格中有一种怪劲,它是叛逆中的叛逆,表现为对于那些不得不做的事情,我越是不感兴趣,就越要努力证实自己能做好它。”
理智到可怖的逆反。
娅枝听着路菁用淡得像矿物质水的口气说“不感兴趣”四个字,联想到马戏团里,那些手持火圈和皮鞭的无畏驯悍者。
作者李依咪对大家说:
终于第三篇了,好难好难好难……
第二十六章 芥
发布时间:2018…09…04 00:00:05|字数:4498字
那些遵从父母之命学琴的岁月里,受家族之迫而早熟的路菁,静静地按捺住了内心深处那些疯狂愿望。
在本该无忧玩乐的年纪,她便总是独自背着沉重昂贵的琴,朗月并了众星,她晚归,日出擅了其明,她又复早出,一年年地过着规律而枯燥的生活,将那些被世代的人费尽心力演绎的曲子,从冬寒地裂的雪季,练到下一年草木争荣的初春。
她那时的样子也无心插柳地落在了娅枝的记忆中,成了抹也抹不去的不苟言笑的艺术生姐姐形象。
以优异的艺考成绩被录入大学的路菁,仍不肯因获得自由而松懈,大二划分方向时,她毅然决然地选择最为艰辛的大提琴独奏方向,最苦累的时侯,她曾在一周内平均每天练琴十小时。
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点点滴滴积累下的劳苦和坚执,终于为她换来了一次又一次机遇,她开始初出茅庐崭露头角,她渐渐获得了导师名家们的称赞,她的毕业证书后面跟随着一张令人艳羡的聘书……但有得者必也有失,路菁的人生录像带里没有哪怕一帧,是约会逛街的镜头。
路菁从小到大不乏爱慕者,有人对她说:“你真特别。”
特别吗?路菁冷冷地不予回应,心下却泛起五味杂陈,她听说中国有十万自幼习练的琴童,她只不过是有幸熬出了成果的一个罢了。浪漫和爱好是什么?她不知道。
小有声名的路菁受邀为高校音乐会演奏,名单上的嘉宾中不乏大家,路菁只准备了一小段独奏,然而到场人员情况忽然有变,当路菁上台,时间比预计提早了几十分钟。
“我想拉一整组曲子。”路菁简短地说明后,利落地坐在舞台中央,她低头将琴身靠在两脚之间,起弦试音。那天路菁的父母衣着鲜亮,他们并排坐在前排,骄傲又期待地望着众目所交集的地方。
抽弓离弦,起身鞠躬,路菁听见台下炸裂一般响起的掌声,抬起头发觉几位校领导竟站起了身,路菁淡淡地笑致谢,声音依旧清冷得悠悠然:“我有话对同学们讲。”
“大提琴在意大利语中被称作Violoncello。或许在普罗大众的印象中,它只是一种存在于交响乐队中的低音乐器,又笨拙又沉闷,不像小提琴那样身形灵活、声音悠扬。”
“这是误区,正如我刚才所证实的那样,大提琴音域宽广,是可以独奏的,大师巴赫为它创作过专门曲目。我始终以为,大提琴演奏是平稳优雅的艺术,缄默却宽厚,真挚起来又如歌如泣。”
“我很像大提琴。我小时候喜欢唱歌,中学时代又痴迷于摇滚乐,坦白地讲,拉大提琴至今都算不上爱好,我把它当成一种使命,甘愿为了它沉默,为了它兢兢业业,所以拼尽全力地完成每一次练习。我想证明,正如古典与流行并不构成冲突一样,使命与生活可以共存,人完全能够通过自身奋斗,完成不擅长也不热衷的事情。”
两秒后,台下炸开比之前热烈数倍的掌声,师生们既钦佩这位青年女演奏家的勤奋坚韧,更是为已经成名的她那可贵的坦诚而动容。在橙黄的聚光灯下,身着黑色抹胸礼服的路菁竟动容地落了几滴释然的泪。
她这一路走得太清冷孤单了,周围人以为她比雁更孤高,比鹤更冷情,其实,她只是无心与人倾诉而已,说出来又能如何呢?说了,她依旧该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她也会在日记中写下“人生讵有百,而我所思者不知其方”的伤感句子。
幼时她曾将厚重的乐谱丢在地上,大喊自己根本不喜欢拉琴,换来的却只是父母“你只是懒惰”的指责和“不要总是逃避”的教诲。
那时候路菁便明白,对她而言一丝一毫的情感都是多余,只有时刻清醒着、不停歇地完成任务,才可能成长为受人信服的大人。现在,她终于能在众多权威人生的瞩目下,替幼时那个弱小的自己说出“不喜欢拉琴”的诚实话,她要向那个哭到失声、但还是默默捡回乐谱的小女孩儿致谢。
终于,路菁与自己握手言和。那天高校音乐会落幕后,她久久地坐在后台,像对待爱人那样一寸寸地抚摩那架极其名贵的琴,感恩它给予自己一生的事业和使命,感恩它成就如今的自己。
路菁没有注意到,嘉宾席上有一双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眼中闪烁的泪花,直至她消失在几乎要被疯狂的掌声再度掀开的红幕布之后。
目光的主人便是Sergio,他是受聘于这所院校的外籍教授,也是为路菁起立喝彩的嘉宾之一。逆着退场的人流,他来到礼堂后台,用自己习惯的方式笨拙地向路菁搭话:“你的演出很漂亮。”
路菁也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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