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于眠》第32章


她每说一句,秦深心往下沉一点。说完了,沉到底了。
肇事者爱上苦主,富二代对一个瘸子不离不弃,无论哪个都是感人至深的故事。
“我们谈了半年,直到取下钢钉后,我还是没能站起来……医生说肌腱没长好,不能植入人工膝盖,以后看复健情况再考虑……跟我之前想得一点都不一样。”
说到这里,她眼泪流得更急:“我以为我好了,就能跑能跳了。”
“他跟我说,‘有时,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了’。他说他爸爸妈妈也不能接受一个残疾人,让我学习怎么独立。”
何有时拿纸巾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我那段时间,特别不要脸……我每天看张海迪名言,他不来看我,我就去学校找他,低声下气的……特别不要脸……”
“他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大家以相处舒服的原因在一起,他只能陪我走一段路,不能因为愧疚捆绑到一起。”
“他说他负担不起我今后的人生,说我对他的依赖性太强了,他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以前的承诺都是假的……”
原谅一个人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克服父母的阻碍,顶着同学间“残疾系花傍上富二代”的说法和他在一起,几乎花掉她半条命。
后来他拿这样的理由逼她分手,剩下半条命也没了。
*
“没勇气,没担当,没责任感,背信弃义,不自立,过分在意别人眼光。”
秦深坐在她平时做直播时的椅子上,眉眼沉俊,说这话时像是在挑剔一个没救的垃圾,把人从头到脚挑拣了一遍。
最后给予总结性陈词:“这些,对男人来说,每一点是致命伤。”
他说得言之凿凿,何有时哽咽声都停了下,乖乖“嗯”了一声:“秦先生说得对。”
“现在想通了么?”秦深问她。
何有时点点头,红着眼睛红着鼻子跟兔子似的,这副样子就算她说再理智的话都显得可怜兮兮的:“早就想通了,分手半年后就想通了。”
——分手半年才想通。
——不,至今还没想通。躲着前男友,躲着同学,躲着一切与之相关的人,视线恐惧,社交障碍,怀着纤细敏感的玻璃心缩在自己的壳子里。
这是她所谓的“想通”。
秦深眼里郁色更深,薄唇抿成一条线,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没想通。”他沉声吐出这么一句。随即眉头微松,不紧不慢地解开衬衫最上边一颗扣子,从椅子上倾身,一手撑在床上,没等有时做出反应,便低头吻了上去。
吻得不深,一触即收,他唇干燥,也不暖,透着两分微微的凉。
吻完之后,秦深还定定看她半晌,像是在等她反应。
他面上坦然,一双眼极黑,连点初吻该有的羞涩都没表露。因为靠得太近,何有时甚至看得到他喉结连着滚了几下,所有细节俱都无比清晰。
何有时整个人都傻了。
秦深笑了下,声音低得厉害,字字让她鼓膜振动。
“五秒钟前我想,如果你推开我,或者给我一耳光,我就……”他仔细思考了一下,继续说:“我以后再绅士一点。”
话里用的是“绅士”一词,秦深却又厚颜无耻地低头亲了一下,亲在她湿漉的眼睛上。
“好了,现在我想通了。”秦深直起身,退回自己先前坐的位置上。
从上午接到电话时开始积攒的燥意,通通被这两个加起来不够两秒的吻平息了,还很是体贴地给她倒了一杯温水:“你继续说。”
何有时傻了足有一分钟,有一种早就埋在心底的东西破土而出,飞快地生长出枝条筋蔓,束住她四肢,束住她每一根神经,连思考都做不到。
她神思不属地咽下一口水,呛到了,咳得声嘶力竭的。
第30章 
这个时隔两年的故事; 何有时讲了好几个钟头。
“那时我们在一个学校; 读研; 他比我大一届……他提分手以后我去找过他好几回,低声下气的; 他大概烦得厉害,每次都没什么好脸色。很多人都在背后说我死乞白赖倒贴。”
研究生院小,一个导师就带那么几个人,圈子里发生什么事,大家都知道的。
“然后,身边的朋友就都疏远了。”
“疏远?”秦深慢腾腾嚼着这两个字。
何有时错开视线; 望着窗外; 声音有点飘:“就是不跟你说话; 无论是上课、吃饭、散步; 都避着你; 会在背后嚼舌根。”
“我那时忙着复健; 原先做的课题别人跟进了,学校有什么重要通知; 同寝室的姑娘也不会知会一声。有一次我低烧了; 没去自习室,我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听到她们在说我。”
“我做人挺糟糕的。”她自嘲了下。琐碎的闲话太多了; 听到的那些; 何有时全都记得; 却不想跟秦深说。
这两年来她活得谨言慎行; 最怕别人看到自己落魄的一面。而今天,所有的糟心事凑在一起,那些难堪的过往被秦深抽丝剥茧般挖出来,何有时连看他一眼都不太敢。
“现在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人当面骂过我,更没人明面上给我下过绊子。但是当时,就是没能过去那个坎。”
在最需要关怀的时候,只有离弃、漠视与偏见,所以那些人后来全断了联系。
“直到他出国了,我才断了念想。”何有时哭够了,垂着眼睛,再开口时轻描淡写:“学校里面也呆得压抑,读研第三个学期的时候我退学了,我爸气得厉害,天天吵架,就从家里搬了出来。”
说完两人沉默了好半天。
从最开始时哭得喘不上气,到结尾时寥寥几句带过,她难得外露的情绪又收回去了。秦深不怕她哭,就怕她这个样子,明明又弱又怂,却偏偏要死撑着颜面。
他心口憋闷,摸了摸口袋,没烟。
何有时看他一眼,“秦先生,我是不是糟透了?”
“是。”秦深几乎没犹豫,点头认可她的话。
他这么斩钉截铁的一个“是”,何有时鼻子一酸,别过身,特没出息地抽了一张纸,酝酿好眼泪等着听他的后文。
“确实很糟。但还没糟透,还有救。”秦深|喉间溢出一声笑,是一声意味深长的呵。没等她听懂这句话什么意思,秦深话锋一转:“好了,过去的事翻篇了。现在你想怎么做?”
纠缠不清的前男友已经住到她对门来了,就刚才,秦深还隐约听到了门口有脚步声徘徊的动静,呆了很久才离开。就冲盛安骅有心的程度,每天与她“偶遇”三五回不是事儿,万一被逼得紧了,指不定会做出更不理智的事情。
同为男人,对“执念”这个词,秦深再了解不过。
何有时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咬着下唇很是纠结了一会儿:“要不……报警处理?”
“这种感情纠纷不会上门调解,除非——他做出什么性质更恶劣的事。你说他有天晚上敲你门,还在门口放果篮,上午争执的时候还想抱你,举止实在轻浮。还有,刚才我看过了,阳台是可以通过来的,那里的防盗窗结实么?”
秦深没什么表情地给她分析,他眉眼疏淡,不疾不徐地说这番话时好像真的是在为她的处境担忧,嗅不出别的心思。
何有时一哆嗦,果断道:“那我不住这里了。”
秦深微笑:“我……”
——现在住的怡景花园还有一套房子,小户型,就在同个楼层,当初买下整层想打通的,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
酝酿了一整天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何有时打断了:“我回我爸妈那里住。”
秦深把没来得及说完的话默默咽回肚子里,闷不吭声看着她起身下床,手脚利落地开始收拾东西。
衣服要带,猫的所有用具要带,连冰箱里的东西都清理出来要丢。摆明了这回家去住不是住一两天,而是做好走了再也不回来的打算了。
秦深眉头紧蹙:“你就这样说走就走?”
何有时被他问得愣了一下,认认真真地给他算:“家具都是房东的,当初是拎包入住的。房租半年一交,现在大概还剩两个多月,空下的时间正好让房东找下个租客。再说我爸妈,他们也一直希望我回家去,虽然回了家可能会被他们天天唠叨,但总比住在这里舒心多了。”
“你,”秦深眉心皱得更紧,声音沉沉:“何有时,你又要逃。”
手里没拆封的猫粮不留神脱了手,砸在脚上,有点疼。何有时下意识地往后撤了半步。
——你又要逃。
她垂着眼睛一言不发,连思考都不用,就能听懂秦深在说什么。
“就一个垃圾堆里的前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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