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待昭阳》第49章


不一会儿,衣服送来了,果然是新的。
尚睿抬眼看了看,面色稍霁,起身开始解腰间的白玉腰扣。
夏月倏然起身,红了脸:“你就不能等我出去再脱?”
尚睿斜睨着她:“你都是要做尼姑的人了,还管这些俗礼做什么,反正上次我见过你的,这次你看回来,咱们就可以两清了。”
他说着话,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白玉腰扣卸了扔在一旁。
这屋子不大,他坐外面,她坐里面窗户下,如今他大剌剌地堵在中间,在她面前换起衣裳来,她却出不去。眼看他脱了外衣,只剩中衣,夏月又避不开,只好尴尬地转过身对着窗棂。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歇后,夏月听见小伙计敲门来上菜,尚睿开门将他放了进来。她想他应该换好了,不然也不会去应门,于是回身在凳子上坐下。
几个荤素搭配的菜被小伙计利落地摆在桌子上。
她准备吃饭,顺便看了一眼尚睿,这一看,差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也不知道小伙计什么眼神,还说那少掌柜和尚睿差不多身量,可是现在袖子和脚下短了那么多,穿在他身上就跟被勒成了小一号的人似的,十分滑稽。
小伙计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着明明差不多。”
尚睿低头打量着自己,眉毛都快皱在一起了,扔了块银子给伙计,指着自己换下来的那堆衣服:“你赶紧拿去烤干了,给我送回来。”
小伙计接过银子,嘴角都要飞起来了,急忙照做。
尚睿穿着那身不合身的干净衣服,坐在桌边一口喝了刚熬的姜汤。
此刻,在门外暗中守着的姚创等人也松了口气。
如今天下不太平,他们自然不敢让他一个人带着夏月出城,何况这闵夏月不比别人,若是她藏了祸心,那更不能大意。一路上,他们只敢远远跟着,没尚睿的授意,压根不敢露脸,可是任由他这么病了回去也不好交差。
尚睿头昏脑涨,不太有胃口,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下去,贴身的衣服也舒服了些,难免有些犯困,于是打量了一下窗下的软榻,对夏月说:“我在这里睡一会儿,你自己吃饭,吃完了叫我上路。”说完,他就躺上去,不到片刻还真睡着了。
软榻上没有被子,估计就是有,也会被他嫌弃。
夏月看了他一眼,又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能帮他叫一碗姜汤已经是她这半吊子医者最大的善心了。
不一会儿,伙计将最后换的那道蒸酿三宝送来了,弄出些响动,但也没扰了他的好眠。
待她吃饱后,他依旧睡着。
外面天色尚明,还出着太阳,可是春日里的天气,看着是朗日,转眼就天黑了。她有些坐不住,开口喊了一声“喂”。
他没有动。
夏月走过去本想推一下他,将他弄醒,却觉得他脸色有些不对劲,惨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她摸了下他的手,冷得跟冰块似的,身体还不易察觉地哆嗦了一下。
她知道他这是寒气聚结于心之后,全身即将爆发高烧的征兆。
“洪公子。”她试着叫了叫。
他睡着的时候已经病倒了,当然不能应她。
夏月又叫了一声,依旧动也没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又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体温果然骤然升高了。
她见他真的病得不省人事,不禁退后一步,心中有了别的主意。
如今她已经轻轻松松出了帝京,眼前这人又这样,正是她脱身的好时机。
荷香还在城里,高辛玉也藏在城里。玉是身外物,荷香却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若是扔下她,会不会害得她丢了命?
但是,她自己此刻不走,子瑾已经起事,她便是他的软肋。
一想起子瑾,她又看了一眼榻上的尚睿。
他长着这样一副尉家人的脸,究竟是敌是友?是皇亲还是宗室子弟?他真的姓洪?假如他不姓洪,难道姓尉?
刹那之间,夏月想起他叫她“喻昭阳”的时候那满目的寒气,至今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他知道喻昭阳,那么顺藤摸瓜就会牵连到子瑾身上去,更何况他还见过她的高辛玉。
哪怕只是万一,她也不能拿子瑾来冒这个险。
她一边想着,一边去摸胸前藏着的那根簪子。
此刻,她要不要趁其不备,杀了他?
想到这里,她的手哆嗦了起来,不禁将那金簪紧紧握在手里。她略通医术,知道要害在哪里,虽不能保证一击毙命,至少还可以补几下。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活了这么久,连一只鸡也没有杀过,何况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正在她心中挣扎的时候,榻上的尚睿大概烧得迷糊了,竟然像个孩子一般,含含糊糊地似乎喊了一声:“娘。”
她倏然一惊。
是了,他也许只是个毫不相干的人,有爹,有娘,也许还有妻儿,她怎么能凭他一张脸和他知道她的真名,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他。
更何况,他还救过她。她怎能做这样恩将仇报、草菅性命的险恶小人。
她要还他一命,所以她才不能杀他。
夏月似乎为自己找到的这个理由松了一口气,接连后退了好几步,随后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姚创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去,朝旁边使了个眼色,叫人跟着夏月,然后自己小心翼翼地进屋亲自查探了一下尚睿的情况。
姚创一时没了主意,如果夏月真的要逃,他们怎么留,难道真像上次尚睿吩咐的那样,只需要留个活口?
夏月怕旁人怀疑,镇定地走到楼下。一楼大堂里热闹非凡,压根没人注意她,连刚才那个小伙计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她目不斜视地走到外面马厩里,牵了自己的那匹马。
临走前,她回身望了一眼二楼的窗户。她估计一会儿小伙计会将烤干的衣服给他送去,看到他那副模样,肯定会去叫人替他看病。
怕惹人注意,她没有立刻骑马,而是牵着它,走在大道上,慢悠悠地。一来她怕迷路,二来她断定像尚睿那个样子,自己醒过来都难,莫要说来追她了。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家客栈。
他那么年轻力壮,看着身板也不错,应该不会因为发点高烧就死了的。
可是——万一那小伙计和掌柜都是个黑心眼,见自己跑了,留下的那个又不省人事,直接将他抬出来扔了了事,又如何是好?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夏月突然想起他为她冻伤的那双手,还有在黑壁崖的石洞内,那滴顺着他鼻尖滴落的雨水。
她走了一截,再翻身上了马。
一颗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了起来,越缠越密,绕了一层又一层,裹得她透不过气来。
这时,仿佛有一滴水滴在了上面,那么小小的一团湿润,却在层层叠叠中扩散开来,渐渐沁到了深处,清凉冰冷的触感挨着她的心,一时之间,似乎有了道裂痕,徐徐清风透入心间。
她骑在马背上,扭身看着来路,深深地吸了一口扑面而来的风,拉着缰绳又原路折返。
她告诉自己在血鹊这事情上,她欠了他一条命,如今先还了再说。
夏月这么快去而复返,让姚创措手不及,他不知道夏月的意图,也不敢拿尚睿的安危来冒险,让他们再单独相处,便轻轻一跃藏在了屋梁上。
她回到屋里,摸了一下尚睿的额头。
果然已经烫得惊人。
他开始呓语不止,但是模模糊糊听不清在说什么。
夏月叫了小伙计给他找了床被子给他盖上,自己又去打了盆凉水,拿帕子浸湿了之后敷在他的额头上。他的头和四肢截然相反,简直冰火两重天,所以折磨得他时不时地哆嗦一下。
小伙计见他这样,不禁问:“他冷成这样,要不要再加一床被子?”
夏月摇头:“他只是发高烧所以才觉得冷,盖多了反而不好。”
小伙计又热心地问:“要不要我给他弄个汤婆子来?”
夏月摸了摸他透心凉的手,答道:“他身上烫,这样的病就是要散了热气才好。汤婆子太烈了。”说着,顾不得小伙计还在旁边,就将他双手焐在自己温热的掌中。
可是他的手指那长,她压根包不住一半,只好来回地揉搓着。
小伙计以为两个人定是夫妻,也没多想。
夏月又说:“小哥,麻烦你帮我们找辆车,送我们进城去。”
小伙计想想也是,这里荒郊野外的,既没大夫也没药,肯定不如城里方便,说道:“只是,这马车……”
夏月懂他的意思。她出门压根没带银子,也没注意尚睿刚才换了衣服之后将钱袋子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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