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臻叹气,人家是没背景,一个一个的稳扎稳打从底层县衙一步步往上面走,可他是背景深厚,因为起点高,所以沈路特地给他弄了个能快速升迁的江南之行。
沈明臻那心,就有些复杂。
哎,所以他从不清高。
沈路一片苦心,从字里行间露了出来。
他说你这样子,你老子也清楚,大官你做不了,心理素质不行嘛。那就在礼部好好的干,这次回来,等一年,估计你就能升个给事,等给事的活计干熟悉了,就再往上升。
你野心也不要太大,升到许大人的那个位置,也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就养儿子逗孙子,等再过几年你老子我死了,你就收拾行礼带着你媳妇儿子孙子麻溜的滚蛋,别给你哥哥嫂子添麻烦。
再过几年,估计你自己也老了,那你就可以告老还乡了,当然,你也没乡,那就在京都好好的种白菜吧,养鸭子也行,我看你李先生最近因为养鸭子身体也健壮了(想吃就要跟着鸭子跑),皮肤也白嫩了(李先生非要说是常年吃他自己种的白菜的缘故),你就跟你李先生一般,当个健壮白嫩的小老头也挺好的。
反正这封信,就将沈明臻的将来定好了,安排的妥妥当当。
沈明臻晚上便又睡不着了。
他虽然甘于平庸,可是有时候吧,有人给他定好了一条固定的路,他又觉得自己有些抗拒——反正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让人食之无味的。
——他也曾幻想过少年。
少年的他,应该是大杀四方的盖世英雄,是骑马上战场的烈血将军,是笔杆子写出好文章的肱股之臣。
可是现在,少年他是不想了,因为少年已经在这里了,已经到了,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变成幻想里的人。
少年的他,倒是没来得及幻想过老年。
可沈路已经告诉他了,老年的你,养了鸭子,种了白菜,因为鸭子和白菜,最后你会变成一个俊俏的老头。
这也未尝不好。
可就是有点不好。
不好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他翻来覆去的,躺在床上又睡不着,索性起来到院子里的小石桌子上坐着,望月吐愁,捧着茶壶倒水,一杯一杯的喝起茶来——他不敢喝酒,没那胆子。
然后有些尿急。
太着急了!
于是看看四周,贼兮兮的脱开裤子,紧张的准备给旁边的杂草一点肥料。
他一边解决需求,一边总结了个新的人生哲理:怪不得古来的文人墨客都喜欢借酒浇愁。
喝酒可没这么容易——
那啥。
嘿嘿。
他迷迷糊糊的,自以为今晚很诗意的自己,不太合适说出撒尿两个字来。
然后,他就觉得脑袋有点疼。
眼睛一闭,什么也不知道了。
***
沈明臻的头炸裂似的,他没睁开眼睛之前,还想着这种疼的形容词:就好像绛绛拿着擀面棒一下一下擀面似的——他就是那被擀的面。
然后后知后觉恍然大悟:自己被打晕了。
卧槽!
再然后:他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感受了下光线,嗯,是黑夜。
他一点儿也不敢动。
然后就听有人轻笑了一声,“还挺谨慎的。”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他在脑海里快速的寻找声音主人的身份,那主人就笑起来:“睁眼吧,没危险。”
啊。
这样啊。
沈明臻立刻睁开眼睛,便见太子殿下的脸在他面前放大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喊了句:“殿下?”
然后指着太子殿下的衣服:“您怎么穿成这样了?”
太子殿下之前在江南穿的可骚包的很,现在却低调的穿上了低贱商贾穿的旧衣裳。
他看了看自己,嗯,也是一样的。
再看看环境,应当是个客栈的客房。
太子殿下就说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其实也简单。
太子被刺杀了,院子被烧了,护卫在护他走的时候,发现了正要被杀的沈明臻。
“当时那刀就要往你脖子上去,肖护卫情急之下只好踢了一根木头上去挡刀,谁知刀是挡下了,但是木头砸在了你后脑勺上,倒是伤了你。”
沈明臻听的一脸冷汗,无比珍重的摸摸脖子脑袋,十分感动:他欠太子和肖护卫一条命啊!
太子殿下就叹息:可惜了,肖护卫为了保护我们两个,已经牺牲了。
沈明臻心就痛了。
太子继续道:其实,孤的护卫全牺牲了,如今就剩下咱们两了。
沈明臻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面对。
他有些害怕,有些紧张,更多的是卡在喉咙里出不来的酸涩。
太子殿下好似能感同身受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我们会顺利回去的。”
沈明臻就问:“是回京都吗?”
太子殿下摇头,“不,回镇江。”
沈明臻这才一个激灵:“殿下,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太子殿下悠哉悠哉的喝茶:“在灵州。”
灵州就在镇江的附近!
沈明臻心里就打嘀咕了。
其实他怀疑太子殿下没说真话,优哉游哉的他肯定不会完全没有防备。
沈明臻就觉得没准太子殿下有后手。他虽然还是紧张,可没那么害怕了。
他想找点话说,以此来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
于是就想起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
沈明臻欲言又止:“殿下——您发现我的时候——”
太子殿下挑眉:“嗯?”
他从沈明臻的表情里想到了很多问题。
比如说,沈明臻是不是想问这次刺杀的主谋是谁。
太子殿下就想,虽然现在还没抓到主谋,可是他敢打包票,想要杀他的人一定是穆皇后勾结的江南官员。
可是这跟沈明臻说的着吗?
他就想找个借口敷衍他。
可是要是跟他说了,是不是能间接获得沈国公的支持呢?
那是个老狐狸,他有时候都不敢使手段将沈明臻拉上他的船,就怕引起这老狐狸的不满。
太子殿下虽然有父亲,可那父亲是天子,是君,很多时候不会偏向他这边。
太子殿下早年丧母,母族不显,且婚事被拿捏着,陛下不赐婚,他也不敢自己给自己找媳妇,所以没有母族和妻族帮忙。
对于太子殿下来说,他虽然贵为太子,可是很多时候,权利还没沈路实用呢。
所以在看见沈明臻的时候,他牺牲了其他的护卫,也将人保了下来。
太子殿下就在想,他或许是想问我发现他的时候,为什么要救他?
那我也不能直接说想拉你上我这条船啊。
他就在想着,要不要委婉些,说的大义凛然些。
沈国公不好骗,沈明行不好骗,可是沈明臻这个人在他看来,或许是因为年纪小,心中自有一份义气,没准就好骗些。
沈明臻被太子殿下那么一看,一“嗯?”,就更紧张了,支支吾吾的道:“就是,就是我当时,当时有没有——”
太子殿下将眉毛挑起。
这个沈明臻到底想问什么啊?
他左思右想。
有没有什么呢?
太子殿下思维一发散,倒是想到了自己怀里的东西。
账本。
不怪他想这个。
他这些天,明着带着官员四处走,可是暗地里,可找了人四处搜查江南巡抚贪污的罪证,他在明处顶着,就能吸引住很多的目光。
他的手下官员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找到了一本账。
可能就是这本账,让敌人急了,竟然搞起了刺杀。
他叹息了一声,这倒是让他的计划乱了,还损失了不少护卫。
不过他也不着急,因为太子殿下刚刚撒谎了。
他明面上的护卫死光了,可是他还有一批暗卫因在四周保护着他,这房梁上面就有一个。
可都是好好培养出来的,等回了京都,他一定要将穆皇后的头砍下来,陪他的损失。
他叹息又叹息,这才看向还在支支吾吾的沈明臻。
太子殿下觉得沈明臻身上投资了那么多条人命,不能吓唬走了,不然得不偿失,于是对着他微笑,十分和善:“明臻啊,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他心中腹诽:你问我什么我也不会告诉你啊。
沈明臻就脸上涨红起来,小声询问:“殿下——您救我的时候,我的脸,没有在尿坑里吧?”
太子殿下:“…………”
没有吧?
他就突然很心疼死去的侍卫。
因为他觉得,沈明臻这样的,可能沈路,或许也没那么重视!
他心疼的甚至想用云州话骂一句:他娘的,吃了姥姥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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