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清情(涧澜)》第205章


云烟手端着托盘,低头如常恭敬地垂目给两人行礼。她依旧是宫女身份,便依旧如此行礼。这辈子,这样的场面也太多,多到她已经记不清了,事到如今,彼此还能说什么呢?
九贝子允禟冷漠如故的声音响起来。
“我说这是谁呢……你这是给他端的汤”他嗤笑了一声,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怜悯抑或是痛恨的意味。
“他正和他的贵妃还有大舅子大将军把酒言欢呢,哪里有你这样一个奴才站的地方?”他的口吻里加重了“奴才”这两个字的音,近乎口裸的伤害。
云烟听到他的话,心脏忽然像被一只大手一拧,飞快的疼了一下,余痛却要缓缓才能过去。她依旧垂着头,面目上几乎没有表现出来。
廉亲王允禩皱眉道:“九弟!”
九贝子允禟恨恨的冷笑道:
“八哥,我只不过是在说事实给她这个傻子听。她跟了那个人几十年九死一生得到什么?是封了她个什么娘娘了?她知道别人都在怎么说她——,
一个夜夜躺在龙床上睡觉的奴才!”
云烟听到这句话,脸色唰一下白了,端着托盘的手也有些抖,纤细的手指有些青白。廉亲王允禩也变了一贯温和的脸色,他一下子抓住九贝子允禟的手臂厉声道:“老九,你够了!”
九贝子允禟双目红红的勾唇道:
“现在我算知道,比起心狠,你我兄弟加在一起也不如他。”
廉亲王允禩不再说话,他转头去看云烟——
“云烟……”
云烟的唇角有些微的苍白,缓缓抬起的眼角里却只有坦然的情绪,清浅的声音像一柄双刃剑直入对面两人心间,没有愤恨,只带着一丝被伤害后的安静。
“奴婢多谢两位王爷……可奴婢就是这样的身份……永远也比不得后宫高贵的娘娘们……跟谁也改变不了……”她停了停,轻轻道,“奴婢的汤也凉了,奴婢告退了。”
廉亲王允禩忽然抬起大掌扣住她握在托盘的左手沙哑道:“你还怪我么?”
云烟垂着眼睛微微一笑,很平静的轻轻摇摇头,后退两步,转过身走了。
她的背影在红墙碧瓦,幽深的东筒子中显得渺小而单薄,沿着巨大的宫墙渐渐消失不见。
云烟回到养心殿,兰葭见夫人这么快回来很是奇怪,忙接下托盘交给小太监刘二奇,汤分明是没动过。兰葭看到云烟脸色不太好,也不见皇上回来,忙问夫人怎么了。
云烟摇摇手说有些累,进去午睡,让不要打扰,就从正殿“中正仁和”鎏金云纹的大屏风后推开小门进了穿堂往后寝宫而去。兰葭应了声,按下心底担忧,打点太监静静退出去。
云烟脱了外衫,散了头发,一身细肩带的睡裙站在巨大的八柱飞檐紫檀云纹龙床的层层罗帐外有些发愣。
她从没有如此仔细地观察过睡了快两年的龙床摸样,乌黑的紫檀,精细的龙纹……床腿、床裙、围板、雕栏……全是五爪金龙,不下百条吧,每一条都栩栩如生,仿佛在床边游动飞腾。
她拨开罗帐,轻轻躺进明黄色绣龙纹的被褥里去仰躺着,巨大空旷的帐幄里正对视线内的床顶上雕刻着一条腾云驾雾的五爪金龙,怒目长须,傲视天下。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别人”说的总是真理,一字一句也没有错,她只有接着。不是不疼,只是她没有任何能力告诉天下人,她是雍正帝的妻子,唯有淡淡一笑。
云烟将脸颊埋进枕头里闭上眼,觉得浑身都累,鼻端里是熟悉的气息。她好像没有特别注意分辨过,从前总是长期礼佛的檀香气,而今也混了帝王浓郁的龙涎香。廉亲王允禩和九贝子允禟的语言和面容从脑海里渐渐沉下去,陷入黑暗。
“别人都在怎么说她……一个夜夜躺在龙床上睡觉的奴才!”
“他正和他的贵妃还有大舅子大将军把酒言欢呢,哪里有你这样一个奴才站的地方?”
九贝子允禟攥着她的手臂道:“他为了不让我们再见到你,连乾清宫也不住了。他为了不让弘晖再见你,连登基了也不让他回来!他其实就是个最可怕的疯子,你每天夜里睡在他身边不害怕吗?”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是否做梦了,她突然睁开眼睛时,后脊背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趴在枕间愣愣的出了会神,又忽然感到浑身一麻,全身的毛孔都莫名其妙的站立起来,缓缓回过神的眼睛也直直瞪着轻纱帐外的陌生男子的影子——
空气中似乎有一丝淡淡的酒气。
那人傲然挺立的沉默站在床帐外两步,缓缓停住。那高大魁梧的身形似曾相识,似乎着一身威风凛凛的大将戎装铠甲,纯男性阳刚面容上蓄着络腮胡,浑身散发出权势滔天的气势犹如千军万马,凌厉深邃的双目毫无醉意,仿佛穿透纱帐灼然落在龙床上的人身上。
云烟侧躺在空荡巨大的龙床上,衣裙摆交缠在明黄色的龙纹被褥间,露出的纤细肩头和玉臂,全身女性特有的肩背腰臀曲线,全部暴露在空气中,虽然隔着轻纱,仿佛已经被人看透。
云烟趴在枕间动也未动,双目瞪视着帐外的人,手心死死攥着,浑身火辣辣一般。无以复加的怒气在她心底升起,从浑身的毛孔散发出来,整个纤细的身躯抑制不住轻轻颤抖。
他当他是谁?!胆子竟大成这样,敢这样有恃无恐的私进当今皇帝的寝宫禁地?!
若不是掌心的刺痛,她几乎要以为自己仍旧处于梦中。
年羹尧!
几年不见,他身上属于军人的戾气更重,血腥味如影随形的跟在他纯男性的眼角眉梢,傲然又残忍,而他的眼神任何人也看不懂。
此刻,她再不怀疑他是否曾完全具有那个胆量将他从暗巷带走,他根本就是个胆大包天之人。
如今他自己功高震主,他妹妹宠冠后宫,他年家满门风光无量,称王称霸。他又在以如何眼光这样胆大妄为的直视她?难道他在为他高贵的贵妃妹妹不平,以此羞辱她吗?
这就是雍正皇帝禁卫森严的寝宫里的秘密,不过是一个夜夜躺在龙床上陪皇帝睡觉的奴才,一个在这宫里不算秘密的秘密。所以,他敢这样看着她,她不是娘娘,不是他年大将军要屈膝相对的主子。
他们沉默的眼光隔着轻纱帐交汇,穿堂外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她能清楚地感到帘外人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出去了。
云烟靠在枕间喘息,苍白着脸闭目不说话,后背一阵阵的汗,心中也是疲乏到极点。她知道一定是雍正带了年羹尧来养心殿,否则他进不来。但年羹尧竟敢独自从正殿走过穿堂来到后寝,胜似闲庭信步,她真的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是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不敢做的。
时光太长,长到每个人都变了。
年羹尧再不是那个接过她怀抱里的小男孩说叔叔抱你的年轻参将,而是权势滔天,手握半壁江山帝国军马的年大将军。
允祥再不是十三阿哥胤祥,那个心如皎皎明月的翩翩少年,而是那个腿脚不便,却威仪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和硕怡亲王爷。
胤禛再不是那个不得志的礼佛皇子四阿哥,而是主宰江山人命、肩挑中华社稷的雍正皇帝。
只有云烟,还是云烟。
梦里的画面忽然从她脑海里蹦出来,凌乱又破碎,像打翻了一地的碗碟。
云烟了无睡意,从床上爬起来批了罗裳,汲着拖鞋走进穿堂里,越接近前厅越能听到隐隐的说话声,她又折返回来,插上内门的门栓,抱着双臂靠坐在窗前藤椅上沉默不语。
窗外几米就是胤禛命宫人在养心殿外加筑的红木墙,红木墙外还有东西闺房,整个将殿内围绕起来,院中有院,非常隐蔽又安全,连想偷看偷听也做不到。
她忽然想念四宜堂了,想念佛堂那张朴素的帐子大床,想念那张他亲手设计的拔步床。秋天里的桂花香,会沁入心脾。
她再从梦中猛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外室接连传来器皿破碎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而脑海里年羹尧出现在龙床外的场景更是真实和梦境难以区分。
云烟拉开门出去,一路走到前殿——
丫头太监们已经跪了一地,全部吓得战战兢兢的发抖,地上如龙卷风过境般狼藉,摔破的花瓶茶杯一路蔓延到西暖阁里。
“全部给朕滚出去!”
养心殿里寂静如夜,屋里传出一阵包含怒火的沙哑厉喝声,随着一阵阵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