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弟弟说,他们从大草原出来,能看到今天的光景,真没白活一回,要多看两眼。
果宝、海宝、山宝三个孩子时不时地让人举着相机咔嚓咔嚓,说什么“拍一拍,照一照,精神头全有了……”
睿亲王迷迷糊糊的,清醒的时候不多,可心里头都明白着,他也喜欢看,多看一眼是一眼。
然后就是皇后娘娘快要临产的日子。
皇后娘娘年龄大了,还是双胎,皇上心里头担忧,还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憋不住的时候就来和他说道说道。
睿亲王身上的旧伤日夜折磨着他,睡不好吃不好,眼神儿不大好,耳朵也不大好了。
他模模糊糊地地听着,模模糊糊地望着皇上烦躁不安的人影儿,听着听着就头一歪睡了过去。
心里头更是明白,更不能让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不说皇后娘娘跟着安排葬礼的劳累,就说皇上。
皇上是个好孩子。
打小儿不被太宗皇帝看在眼里,把他们几个叔伯当成真正的长辈孝敬,又一心要对皇后娘娘一个人好,一心要让下一辈的孩子们生活幸福,他如何忍心撒手不管?
他要坚持。
睿亲王艰难地坚持。
到了九月份的时候,皇后娘娘即将分娩,睿亲王已经是神志不清,强撑着坚持着一口气咽不下。
皇后娘娘分娩那天的夜里,夜空中月明星稀,天地一片朦胧的皎洁。
睿亲王府里头,多尔博领着一家人守在阿玛的身边,眼睛发红,强忍着没哭出来。
睿亲王这次昏睡大半夜了,还没醒过来。
太医建议施针,用猛药,多尔博瞧着阿玛皮包骨头的样子,明知道太医的建议是对的,可怎么也忍不下心。
硬撑过一个小时,大约到了夜里四点钟的样子,多尔博感觉钟表上那一下下转动,都转在他的心尖尖上。
“施针,用药。”
咬牙吐出四个字,多尔博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整个人好像是神魂出体。
睿亲王福晋和世子福晋都忍不住哭了出来。
太医给睿亲王快速地施针走一遍,极度的疼痛让睿亲王从混沌中醒过来,望着多尔博的方向。
“阿玛……”多尔博扑通一声跪在床前,一张口,又是一汪眼泪下来。
睿亲王福晋刚要开口让多尔博去休息,她来给王爷喂药,耳边响起下人惊喜呼喊的声音。
“生了!生了!”
“皇后娘娘生了!”
“一位小格格。”
一家人猛地反应过来,又是哭又是笑。
多尔博刷地从地上站起来,脸上带着兴奋和激动,趴在阿玛的耳边大声喊着。
“阿玛……皇嫂生了。是一位小格格,皇上堂兄一直想再有一位格格。”
☆、番外二十一
睿亲王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彩; 就听多尔博接着喊。
“名字都取好了,就叫萌宝。
萌生,萌发,萌动……如同草木发芽一样给人生机勃勃的感受,皇上堂兄希望我们的二格格和草木一样坚强坚韧; 长大到老也和初生的小禾苗一样,不忘出生开蒙之时的初心。”
睿亲王想要动动嘴说说话,可是他的舌头不听使唤; 想要动动身子,略动一丝丝就是疼痛难忍,只得费力地眨巴一下眼睛。
这怎么听着像阿哥的名儿?
睿亲王福晋立即大声说道:“用阿哥的名字好。大格格用的相似男娃娃的名字,长得就是好。”
睿亲王没奈何; 继续用浑浊昏花的眼睛望着儿子的方向。
多尔博也重重点头给阿玛看,“用阿哥的名字,格格们都长得壮实。”
睿亲王接受了这个解释。
下人端着熬好的猛药送上来; 多尔博、睿亲王福晋、世子福晋,细细地看着睿亲王好像有点儿精神的神色,示意下人端下去。
用针很疼; 可无害。用猛药; 那就是强行激发人身体的潜力; 本来还有半个月的日子也只剩几天了。
他们知道王爷活得很辛苦; 可怎么也想让王爷多活一天是一天。
一家人耐心地等待,脸上都带着高兴的笑儿,多尔博接过世子福晋提过来的热毛巾先给阿玛擦擦脸; 再给自己擦擦脸,笑哈哈地和睿亲王讲述这一夜皇上堂兄那接近崩溃的模样。
长辈那边生怕见不到最后一面,媳妇儿那边正在分娩闯鬼门关,皇上可不是要崩溃?
睿亲王眼睛微微眯着,身上那股子呼吸都痛苦的疼痛好像轻了一点儿。
他还是不能咽气,还是要挺住。
大约半个小时,一家人等来下一个喜信儿。
皇家的三格格顺利出生,母子平安。
睿亲王的眼睛动了动,眼里好像有亮光儿;睿亲王福晋婆媳两个一起欢喜地念佛。
“三格格的名字叫欢宝,阿玛……”
多尔博红光满面,声音里也是满满的喜气儿,握着阿玛的手,自己的手也激动地颤抖,“皇上堂兄说这最后一个名字要起的喜庆,‘喜’字是梦想,‘乐’字是追求,‘欢’字正好。”
“‘人间有味是清欢’,我们是大清国,欢笑,欢乐,欢喜,欢庆……‘欢’字大气,一听就是人气儿满满的。”
睿亲王福晋婆媳两个一起笑,睿亲王想要瞪一眼儿子,奈何没力气。
欢宝?“人间有味是清欢”和大清国,和欢宝的“欢”有关系?睿亲王不乐意,哪有女孩子用“欢”字做名字?
不用“喜”“乐”,玲、玉、花、淑……不都很好?
等到两个小格格洗三完成,皇上来看亲叔父,不知道他的亲叔父正憋着一口气等着他。
皇上抱着叔父做到轮椅上,盖上一个毛毯推着叔父出去晒太阳。
秋日的午后阳光正好,皇上找了一个好地儿,做到叔父的一侧,拉着叔父的手,脸上的笑容和天生的太阳一样。
叔侄两个一起晒太阳,阳光直直地照射在人的身上,暖意直达骨头,让人懒洋洋地眯起眼睛想要打盹儿。
皇上刚要开口,面对亲叔父责备的眼神儿,想起堂弟多尔博的提醒,眉眼舒展,声音比平日里高一倍,一字一顿的透着欢喜的劲儿。
“家家户户有喜事儿的时候都贴‘喜’字,‘喜’是期待和梦想,能实现的不多。”
“人间五大乐,人间之极乐,都只是人的向往和追求,基本上无法实现。”
“及时行乐是‘欢’,欢情、欢心、都是欢,侄儿琢磨着,‘欢’字才属于人间,小格格一辈子开开心心的,欢声笑语不断,侄儿就满足了。”
睿亲王听不大清,嘴巴动一下,没说话。
今儿天气好,他感受着太阳照在身上的暖意,体会着皇上对三个小格格的厚爱,看一眼浑身冒喜气儿的皇上侄儿。
皇上有点儿“偏心”,世人“重男轻女”,皇上“重女轻男”。瞧瞧几位阿哥的乳名儿?
皇上完全没感觉到自己的偏心眼儿,当然无法领悟亲叔父嫌弃的眼神儿。
“侄儿总担心多宝、萌宝、欢宝的未来。女儿家,不管我们怎么疼爱,不管家里的地位怎么高,女儿家在这个世界上束缚的还是很多。”
“侄儿只希望,她们能活得健康舒坦,快乐无忧,这比什么都实在,将来两个小闺女和她们大姐一样稍稍出格也行。”
“阿哥……”
睿亲王哆嗦着说出两个字。人活一辈子,不分男女,不管什么身份地位,都有无穷无尽的束缚,不能因着束缚多了就放纵自己,那是颓废。就算“欢”字好,那也是阿哥的名儿。
小阿哥将来随着父母的长相,又有钱有势,风流多情没事儿,寻欢作乐也就两句闲话,放到小格格身上,如何使得?
皇上明白叔父的意思,笑眯眯着脸。
“叔父,女儿家也可以潇洒多情。我们的三格格,将来也有可能是不输给男儿家的风流倜傥。”
“侄儿好好教导着,有她几位哥哥看着,只要不做太过出格的事儿,就由着她任性。”
睿亲王拿耍赖的皇上没有办法。皇上是觉得他对三个格格的疼爱还不够?
当然,他也相信两位小格格在皇上的教导下,不会去做养男宠抢面首的荒唐事儿。
听着皇上絮絮叨叨地讲述小格格的哥哥姐姐争着抱她们的乐事儿,讲述两个小格格哭喊的时候那个磨人样儿,不哭的时候那个乖巧样儿,睿亲王刚刚清醒一会儿又迷瞪了,脑袋搭在轮椅后方的小枕头上,闭上眼睛打盹儿。
皇上察觉到叔父好像是睡觉了,停住说话。
给叔父调整一下姿势,自己将身子靠向椅背,姿态懒怠地摊着。
一种无能为力的颓丧和迷茫显露出来。
生老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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