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魅影]界桥》第40章


早在数日之前她便察觉到身体的逐渐虚弱,咳血的频率大大增加,但那时她还对埃里克心存希望,盼着他能听进她的劝说再做抉择,而如今她已决心割舍。
仅仅履行承诺唱完《海的女儿》首演,她便立刻离开。
伊妮德在近乎困倦的痛苦之中,平静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心口这一次并不疼痛,反而有个地方湿湿的。
之后她与埃里克之间便像是回到了先前的状态,假作地宫那一幕幕不曾发生一般。她仍是他亲密信赖的好友,而他们之间没有过争执、也没有过多余的复杂情感。
伊妮德并没有再次强调自己即将离去,但随着那个日子的临近,埃里克还是愈发焦虑,这一点从他废用的稿纸数急剧上涨便可以看出——他写的仍是《唐璜》。《海的女儿》早在歌剧院开始彩排之时便已确定为定稿,只不过埃里克当时仍会偶尔拿起重读,信手修改一些小细节,或者有所感做一首新曲罢了。现在,他彻底把精力投入《唐璜的胜利》。
他对待她的态度克制又温存,充满着友善和敬意,却是做作而虚假的。伊妮德清楚对方珍惜他们最后的相处时光,却不会表达这份情谊,更兼误解重重,营造出一种空虚的假象。但她除去以诚挚而温柔的态度回馈之外并不曾给予太多纠正。
他们像是又变回了朋友,每天会花上几个钟头坐在一起谈话和歌唱。但他们肯定没有变回朋友,谈话里多出那么多的顾忌,只不过两个人都在假装。伊妮德在这一段时间里愈发平静,而埃里克则是越来越感到痛苦。
“够了!够了!”他在深夜里哭泣着嘶吼,抓着那团犹如烈焰的手稿,把它们全数塞进废纸篓里,“别想了,埃里克!你已孤注一掷,你已毫无退路!”
他又以手掩面,呜呜哭泣,掌心流出泪水:“我孤注一掷,我毫无退路!”他重复道,可片刻以后又痛苦地呻|吟,“不,我只是对自己的无能和愚蠢不甘心……”
他不知自己还能怎样,亦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心中有丑陋的占有欲在萌生,一旦想到伊妮德离去后无人再能闻听他的歌声,埃里克便有不顾一切留下她的冲动。但是随后,出于对克里斯汀爱情的倔强,他又不肯拿出半点言辞去挽留对方。
他哭泣时痛苦万状,癫狂时又能以头撞墙。这或许是创造的一部分,但他更多在借此宣泄自己的感情。《唐璜的胜利》是一团火,从他的脚烧到头,他以为的胜利果实远在天边,眼下却必须尝一尝失败的滋味,埃里克怎能甘心。
“你明知自己渴望着什么,明知自己的心之所向、意之所往,却仍然装聋作哑,以为这样痛苦就不存在了。”他想起她曾经对他说的话,“埃里克,你内心肯定有某种珍贵的火焰,能将你和其他人区分开来。我知道的,你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曾盼望被充满阳光的世界遗忘,可是你自己却从不曾遗忘那世界。当曾经的梦想扑面而来,你是否还记得最初想要的是什么?”
克里斯汀·戴耶,唯有克里斯汀·戴耶。他这场荒诞梦境的最初记忆便开始于高高的天台,冰冷的风雪之中他向巫婆许下誓言,用歌声换取容貌,之后开始漫长而无望的追逐。克里斯汀是一切的开始,那么她也应当是一切的终结。
成为人间的一份子是一种不幸,但是被人们排挤又是另一种悲剧——过去的人生中,埃里克已经尝足了这二者的滋味。他受过数十年的排挤,又在最近,享过了重回人间的陶陶然之后,逐渐感到内心的困顿可悲。他所不曾注意到的是,来到地面之后,他绝大部分的时间留给音乐、伊妮德和自我痛苦,仅有极少的时间用来追求克里斯汀。而且这份追求又温和又松散,看起来近乎漫不经心,这在曾经把克里斯汀视为灵魂中心、对她守护堪称寸步不离的歌剧魅影那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他那么温和地追求她,她甚至感受不到。他容忍她和她的未婚夫在一起,安安静静不做出任何破坏——老天啊,这有多么不像他。是爱情的力量究竟伟大至此,还是来到地面之后,对克里斯汀的爱情的确逐渐在他的心灵离去?其实答案不难看出:从前深爱克里斯汀为她癫狂时,埃里克恨不得杀了夏尼。那么他现在的淡泊,自然是一种遗忘。
这使他愤怒不已,却又只能深埋心底,不敢向任何人诉说。
他不要拯救,不要鞭挞,也不要安慰,他仅希望不可笑地活着。埃里克竭力说服自己,像过往每一次一样,但是他泪流满面,他一边写作《唐璜》一边流泪。他痛苦的眼泪使得这部由血写就的作品变得单薄起来,他不得不撕掉那些片段重新写。
但总有什么,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涟漪。
人应当与世界之间获得平衡,每一个歌者都需要听众,正如每一个人都需要倾诉的对象——埃里克面对滚滚而来的命运本能地产生惶恐。可他不知道自己即将失去的是什么。
……
“我相信真实纯正的爱情,能产生一个纾解死亡的阶段。”
公演的前一天,伊妮德在她的房间里自语着。她又换上了那件满身风尘的灰袍,收拾起自己不多的行李——其实那无非是一件衣服和一点食物。在她开口向埃里克请求这些,并准备在公演后立刻离去时,埃里克曾经长久地沉默。
然而此刻她却并不想去提埃里克,尽管这个话题和他密切相关。她所谈论的乃是她的爱情本身,在这里面埃里克不过是一个接受的对象。在离去的前夜她应当做出决断,不致使那诅咒继续背负。她的流浪永无止境,她的脚步仍在前行。过往已在身后。
“所有的懦弱都出自没有爱,或者爱的不彻底,这两者一样。”伊妮德平静而近乎厌倦地说道,“勇敢而真诚的人,能够直面死神。”
“我能够做到为他直面死神吗?可以的。又或者说,我可以为我的爱情这么去做。但我要知道我即使死了,也应当死得有价值、有意义,至少对自己来说是这样的。埃里克爱我吗?我对他撒谎了,我认为他爱我。但他爱的不彻底,爱的不清醒,他其实不是愚钝而是懦弱,懦弱到不敢清醒过来。可是,这两者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没有用。”
“我深爱着他,我爱他那强烈而丰富的自我。他扭曲而冶丽的灵魂,那狰狞的丑陋,那无可泯灭的、尖锐而敏感的强烈自我。他是独一无二的,正如我是独一无二的。比起那些没有表情的木偶,埃里克实在可爱许多。当初我为了保护自己的灵魂出走,所盼望的正是遇到这样的人。我没有想到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才遇到一个他,却又被他给关在门外了。”
“我不用难过。我还有可以走更远的路,遇到更好的人。”
“我已见过许多苦难和罪恶,但我仍然相信人的内心应当是光明的,至少应当拥有着光明的种子。人间是如此珍贵而美丽,生命应当是拥有无限可能的奇迹。太阳何等明媚,水波何等温柔。我已经做好准备去开始崭新的旅程,我会彻底忘掉这段感情。”
“也许忘不掉,但它不会再绊着我的脚步。”
“我的心灵不会就此毁灭,而是获得更为持久,悲伤而平静的长存。”
“埃里克,我爱你。但我会在明天离开,永远地离开你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相信真实纯正的爱情,能产生一个纾解死亡的阶段。所有的懦弱都出自没有爱,或爱的不彻底,这两者一样。勇敢而真诚的人,能够直面死神。——《午夜巴黎》
第45章 海的女儿(一)
“他们说这女孩有着天使般的嗓子。”
歌剧院十分寂静; 只有衣裙摩挲的沙沙声。灯光已暗; 台上正走动着做最后的布置。而两名评论家低声的讨论; 此刻便显得十分引人注意。
另一人低低地笑,显是不以为意:“先前他们也这样评价戴耶。”
前头一人道:“可戴耶的嗓音不是十分美妙么?”
“然而; 她在这首演却是担任了微不足道的公主一角。”那人又叹道。他们一同想到许多歌剧院里的龌龊事; 俱是默默; 好似在为那不幸而无辜的戴耶小姐感伤。
这时旁边又有一人搭话道:“我听人说过那新近扬名的作曲家埃里克,据他评论; 却是戴耶小姐歌似天籁; 来自天堂。而今夜的伊妮德小姐; 则是犹如身在海底; 凝望远阳。”
之前那人笑了一笑,显然并不十分信服; 却也懒于辩解。他复问道:“不知今晚他们唱的又是什么样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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