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第1144章


“若木牌丧失无从辨认者,于本地建忠士墓园祭祀,能辨认者,他们的尸骨会暂时在本地安置,符离会修建一座棺材工坊,砍尽这满山好木,砍遍睢水两岸的良材,征召整个中原的车辆,也要将他们送回去,不管是关中、南郡,还是南阳、蜀中!”
这一场决战,楚军死了近六万,而秦军,也战死了近万,并有上万人受重伤,他们里面,大半的人会不治而亡,接下来死者还会继续增加,最终可能会到达两万。
所以,这是个巨大的工程,将耗费钱帛数千万,但黑夫话却摆在这了。
“慢慢迁,一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五年,只要是能找到的,必使诸将士尸骸尽数归乡!”
“万岁!”不知是杨喜先喊的,还是伯劳先喊的。
“夏公万岁!”万岁之声此起彼伏,让黑夫难以继续说话,他只能几次制止,众士卒声音才渐渐低了下来。
黑夫继续道:“不止如此,待朝廷财赋宽裕了,我不会像始皇帝那般,修筑宫室,而是会为今日战死者,为这数年来,为了推翻胡亥暴政,为了重新统一天下,而牺牲的忠士们,立一座大石碑!”
“这碑就叫:‘英雄碑’!”
“英雄碑?”士卒们面面相觑,他们都说过,夏公是勘乱救命的大英雄,也以为,这名号,是夏公专属。
但黑夫,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我曾与人说过,这硕大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没错,那种一朝拔剑起,却给苍生带来十年劫难的‘英雄’‘豪杰’,余不认!”
远处,戴着面具的黄石先生静静矗立,风从睢水上刮来,战场的恶臭熏得他有些摇晃,这曾是颍川差一点就要面临的场景。
而现在,听到此言,他却微微点了点头。
这熏臭的残局,好像真有一丝清风吹过,让人不至于那么绝望。
黑夫的声音在继续,在兵卒中一传十十传百:
“只有那些为了天下统一大业,为了黎民能男乐其畴,女乐其业,四海休战而付出牺牲的人,才配得上这称谓!”
“在苦战后还活着的人,哪怕只是黔首,小兵,从今往后……”
黑夫朝幸存者们拱手,长作揖道:“皆是英雄!”
“而战死者,亦为鬼雄!”
……
“今日决战的场面,也要篆刻在英雄碑的石浮雕上,树立在咸阳宫门前,要叫众将士的事迹,众将士的名字,永垂不朽……”
黑夫让差点失业的叔孙通记下此事,等回到关中要交给奉常陆贾及少府张苍操办,说话间,忽有大雨倾盆而下,他们只能在撑开大伞的戎车下避雨。
雨水冲刷着战场,将血水冲入睢水,也让地面变得更加泥泞。
就在此时,前去追击敌军的灌婴却派人回来禀报,信使扑通一声,拜倒在泥水里,却满脸的欣喜:
“灌郡尉回报夏公,奉命逐楚盗,沿途百里,斩首三千余,江东水陆之师,亦占领蕲县。项籍残部三千,入蕲不得,被我数万之师,困于蕲县北部,大泽乡中!”
“大泽乡……”
黑夫念叨着这三个字,旁边的谋士、将尉们都在相互庆贺,唯独他知道,这个地名,意味着什么……
“冥冥之中必有天意哉?”
黑夫走到雨中,仰天大笑起来,那些丝丝垂下的雨线,仿佛真是在操纵王朝、个人命运的线,将他们这些参与者,一点点引向终章的位置。
又或者,拨弄这些丝弦的,是苍生之愿,希望早日结束战争,开始新生活的大愿?
“也好。”
黑夫嗟叹道:“就在这个原本一切开始的地方。”
“让这场本不该发生的战争,结束罢!”
第1013章 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吴广,你可知前方是何处?”
战后第三天,天蒙蒙亮时,秋雨还是在下,行军中,黑夫也没有躲在厚实的车子里,而是简单顶了个斗笠,将负责后军的吴广唤来问话。
吴广投靠黑夫两年了,过去只任司马,今年来运势不错,做了能独当一面的都尉,在河东作战时打了蒲坂之战,黑夫东出以来,将吴广放在他熟悉的汝南陈地位置,代替战死的共尉,又为陈郡尉。
符离之战中,吴广以后军趋敌,顶住了左翼差一点的溃败,立了些许功劳,如今再升为陈郡守,一下子成了两千石的大吏,黑夫甚至已将他放进了战后封关内侯的诸多人选中……
他显然比陈胜,混得更好了。
忽然被夏公传唤,问起前方来,吴广自是诧异,老实道:“只闻是泗水郡蕲(qí)县,大泽乡。”
“来过么?”黑夫看着两旁被秋雨打得七零八落的树林道。
吴广道:“下吏虽做过阳夏县邮吏,但三十岁前,都没离开过陈郡。”
因为黑夫蝴蝶翅膀的作用,吴广与大泽乡是擦肩而过了,他和陈胜起兵的地点,恰恰是黑夫曾战斗过的地方:鲖阳!
据吴广说,他们还是受了黑夫“公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鼓舞……
而如今陈胜远在燕地,也举了响应夏公的旗帜,苦等着韩信去救他出代、赵的包围,或许以后,他能和吴广再度相聚,同为一朝之臣罢。
显然,这个位面里,大泽乡跟陈胜吴广没了联系。
反倒和黑夫,有些因缘!
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黑夫忽然变得有些怀旧,等抵达秦军的包围圈的指挥部——大泽乡乡邑时,又招来此战最大的功臣东门豹,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东门豹昨日以右翼秦军击破楚左翼蒲将军、虞子期部,立了大功,斩首过万,一个彻侯之位,是跑不掉了。
所以升职的速度,真的跟个人能力没啥太大关系,黑夫现在对韩信是隐隐压一手,对东门豹却火速提拔,必使其地位相当。
这也是黑夫坚持自己指挥的原因,不只是对己方实力碾压的自信,听说现在韩信已经足够傲了,对自己调灌婴南下颇为不满,要是这场仗也是靠韩信才打赢的,这小子,鼻孔不得朝天呢!
而东门豹对此处还真有点印象:“十六年前,曾随主君来追楚残兵,在此避雨。”
他们的确来过,那还是十六年前,王翦与项燕蕲南决战之后,项燕战死,十余万秦军兵卒分成二三十部,开始从战场上散开,追杀溃散的楚国败兵。(见278章)
那时候,楚兵大多失去了建制,多者千余人,少者数十人,没了项燕,他们就失去了团结的主心骨,被秦军打得丢盔弃甲,星散而遁。
黑夫带着千余人向北追击,没逮到什么大鱼,只砍了百余级楚人溃兵首级,还在一天傍晚,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就像现在这场大雨一般。”
黑夫抬起头,和那时有些破还漏雨的伞不一样了,他头顶是厚实宽阔的“盖幔”,但撑伞的人,却不再是那时候的亲卫牡,而换成了两个壮实的安陆小伙。他们眼神好,腿脚棒,注意力全在黑夫身上,仿佛让一滴雨落到夏公身上,都是失职。
闪电划破阴霾的天际,骤雨倾盆而泻,打在盖幔上滴答作响,地面顿成泽国。
于是他们为了避雨,进入了名为“大泽乡”的小邑——在秦军地图上,连名都没的穷僻地方。
“那时候,邑中人闻秦军至,皆逃,只剩下一个腿脚有伤的老叟,以及他在发烧的小孙女,未及走,我还记得,他那小孙女,容貌有些特别,左脸颊上有被火烫过的痕迹,很是怕生……”
回忆间,灌婴他们却押着几个当地人过来拜见黑夫,说正是这几个大泽乡本地人,提供了楚军的去向。
灌婴禀报:“昨日黎明时分,楚军溃败至此,迷失道,问邑中人,邑中一农妇绐曰‘左’。楚军左,乃陷大泽中,以故吾等追及之,于泽外四面,围之三重!别说是人,一只硕鼠,也跑不出去!”
“是谁给楚军指了错的路?”黑夫问道。
众人拜在黑夫面前,讷讷不敢言,倒是一个怀抱三四岁孩子的女子引起了黑夫注意。
她大概二十上下年纪,左脸颊有通红的疤,大概是小时候被烫到的,再看其说话时露出的牙齿,曾次不齐,小时候多半没过什么好日子。
这也许,就是十六年前,黑夫他们当年所见的那个小女孩,只是时间隔得久,那时候她又小,似乎没将眼前这黑脸“大官”和多年前的黑脸小秦吏联系在一块。
“楚将军问路,是我给他们指了大泽的方向,说成了小路,这才将他们陷在里边。”
女子紧紧抱着娃儿,对“出卖”同胞丝毫没有愧疚,问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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