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骄_尼罗》第259章


他没喝酒,然而有了醺醺然的醉意,他把自己吊在了她的怀中,低低的笑,缠绵的蹭,要她今天一定要亲自己一下。她推了他一把,打了他一下,轻轻的,完全不痛,都不是真推和真打。忽然抬起头来,他仰视着她的脸,脸是粉白的鹅蛋脸,眉目都是工笔画,一笔一笔,描得有章有法,是个温柔安然的好模样。
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他却不信她是真好,无缘无故的折磨了她几年。缓缓收紧了手臂,他仰脸说道:“春好,那你打我一下吧!”
叶春好扭开了脸,脸蛋微微的有点红:“疯啦?一会儿要亲,一会儿要打?”
然后她低头看向了他,和他对视的时候,会有前尘旧事一起涌上心来,让她的目光又热又痛。抬手一遮他的眼睛,她正要说出一句话来,却听到有轰轰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那声音火速的逼近了到了头顶,雷一鸣扯开了她的手,下意识的抬头向上望去。
上方只有天花板,而在下一秒,一枚炸弹从天而降,就落在了隔壁雷一鸣的卧室中。
炸弹穿透房顶,在地面上砸出了大爆炸。气浪瞬时掀起了房上瓦片,一道阳光从天花板的缺口中直射进来。雷一鸣愣了愣,随即从床上跳了下来,大声吼道:“空袭!

他一手拉起叶春好,开了门要往外跑,可是又有一颗炸弹落在了门外院子里,疾风挟着瓦砾石片,劈头盖脸的抽向了他。他一看情势不妙,而房内的墙壁已经裂了缝,随时可能房倒屋塌,所以扭头又拽着叶春好奔了后窗。
后窗是紧闭着的木格子窗,他手忙脚乱的去开窗,哪知窗闩卡住了,无论如何打不开。情急之下他合身去撞,硬把窗子撞开了一扇。窗后是一片长草葱茏的斜坡,直通着一条土沟,正是躲避空袭的好地方。又有一颗炸弹在院子里爆炸了,炸碎了带着房门的那一面墙,火焰和碎石一起袭击了他们,他转身拉扯了叶春好,拼了命的喊:“跳窗出去!快!”
叶春好听清楚了他的话,可是不假思索的,她先把他推到了窗口——不假思索,什么都没想,只是出于直觉,想要让他先走。
让他先走,自己随后跟上,自己健康灵活,能跑能跳,晚走一步也追得上他。雷一鸣身不由己的被她硬掀出了窗口,落地之后打了几个滚儿,他踉跄着站起来,就见叶春好手扶着窗框,也已经将一只脚踩到了窗台上。
慌忙伸出一只手,他跑向了她:“快点——”
就在这时,一枚炸弹砸入房内。在骤然爆发的巨响和烈焰中,房屋四分五裂坍塌下去。雷一鸣被气浪冲击得直飞起来,眼前骤然明亮又骤然黑暗了,他在黑暗降临的那一刹那,
完成了他对虚空的那一抓。
他昏了过去,手攥着拳头,以为自己抓住了她。
第二百一十四章 生者余悲
短暂的昏迷过后,雷一鸣睁开了眼睛。
在四面八方的狂呼乱叫声中,他恍恍惚惚的仰起脸,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何处。天上骄阳高悬,酷烈的阳光穿透硝烟,直射进他的眼睛里去。看过了这样的阳光之后,他再去环顾周围的世界,周围的世界便变得黑了,如同一个喧嚣迷乱的恐怖长夜了。惶惑的站在原地,他伸手向旁去抓,一抓抓了个空,又一抓,又是一个空。
长夜渐渐恢复了光明,他转了个圈,喃喃的唤:“春好?”
下一秒,他如梦初醒,猛的转向了草坡上的那一片废墟,大吼了一声:“春好!”
空中的轰鸣已经远去了,有好些人踏过废墟奔向了他。七手八脚伸过来,拽他的胳膊抱他的腰,他急死了恨死了,跳脚大骂:“混账!太太在下面呢!还不快救?!”
这一嗓子震开了那些捣乱的手脚,而他几大步跑进了那浓烟笼罩着的瓦砾堆里——跑过去了,又猛的收住了脚步。因为在一堆碎瓦之下,露出了一只手。
那手鲜血淋漓,腕子上套着一只变了形的手镯。他对这手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弯下腰去搬那碎砖碎瓦。砖瓦下面是房屋的梁柱,梁柱下面是断裂了的窗棂,再往下,才依稀露出了叶春好的黑头发。
他生拉硬拽的把她扯了出来,她半睁着眼睛,脸上全是尘土。他坐下来把她抱到了怀里,
抬手去摸她的头脸:“春好?”
鲜血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滴,是一片碎弹片深深切进了她的后脑勺。她的一侧肩膀和一条腿也被砖石砸碎了骨头,在这酷热的血腥的空气中,她仰卧在他的怀中,有不可思议的柔软和清凉。
双目似睁非睁的垂了,她面无表情,无惊无苦,有菩萨相。于是他怔怔的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之后,他轻轻摇撼了她,呼唤:“春好?”
把手指伸到她的鼻端,他又唤:“春好?”
他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又等了许久。最后颤巍巍的收回了手,他重新抱紧了她。
她死了。他长久的恨她,几次三番的想杀她,现在她死了。
酷热明媚的世界开始飞速旋转,转得他头晕目眩。他死死的抱着她,一口气堵在心口,堵得他泪也流不下,哭也哭不出。忽然间,他冷笑了一声。
冷笑过后,他抱着叶春好站了起来。方才他逃得仓皇,还是赤脚,这时他踩着碎砖碎瓦走下了瓦砾堆,忽然抬头看见了苏秉君,他开了口:“太太没了,去弄点水,再找身干净衣服过来。”
苏秉君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犹犹豫豫的说道:“您……我找间屋子,您先把太太放下吧。”
雷一鸣点点头,觉得苏秉君这话有理。苏秉君又道:“我先给您找双鞋穿上,要不然……您没法走路。”
雷一鸣觉得他这句话也很有理,于是对着他继续点头。苏秉君看
着他,他也看着苏秉君,看了片刻,他又点了点头。
苏秉君感觉他这个精神状况不大对劲,可一时间也无话宽慰他,只得匆匆走了,去找鞋子与房子。空袭的飞机显然是有备而来,专挑司令部所在的这一条街轰炸,这条街两侧的房屋算是成了废墟,但是再往远走,还是有完好的安身之处。苏秉君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强占了一院房屋。
在一间厢房里,苏秉君用门板和凳子组成了一张灵床,又把雷一鸣请了过来。雷一鸣把叶春好放到了灵床上,门板阔大,放了叶春好之后,四周也还有余地,所以他一歪身,竟在旁边也坐下了。光着的两条腿垂下去,他手扶着膝盖,很镇定的眨了眨眼睛,然后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情:“水和衣服呢?”
苏秉君陪着小心,向他一弯腰:“马上就有,您稍等等。”
雷一鸣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向苏秉君解释一下:“太太没了,得给太太预备一身装裹,我俩全是一身的土,都得洗一洗。”
苏秉君听他越说越不对劲,没敢搭茬,想要把他从灵床上扶下来,可是想了想,也没敢出手。
这个时候,水来了。
苏秉君找了两个老婆子来,给叶春好擦身。自己则是把雷一鸣强行搀了出去。雷一鸣迷迷糊糊的由着苏秉君摆弄,苏秉君无论说了什么,他听着都很对,所以始终是没有意见,只是耳朵大约是被爆炸声震着
了,苏秉君的声音遥远模糊,和他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谁都和他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他自己独占了一个世界。春好死了,他想,死就死了,人谁不死?迟早都是要死的。
然后,他又想:春好死了。
他想来想去,翻来覆去就只是这四个字,然而魔怔了似的,不能停息。忽然站起身走了出去,他进了那停灵的厢房。
老婆子已经为叶春好换上了一身新衣,新衣是一身蓝布旗袍,鞋袜也俱全,只是缝得粗枝大叶。见他进来了,老婆子们贴着墙边溜了出去,这倒是正合了他的意。转身关闭了房门,他走到灵床前,弯下腰去看叶春好。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琐碎旧事,在他脑中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太近了,至多只隔了半个时辰,这哪里是旧事?这根本就是新事。双手撑在灵床上,他深深的俯下身去,把面颊贴上了她的嘴唇:“春好,你今天一定要亲我一下。”
面颊和嘴唇相碰触了,她先前曾说“就不亲”,可终究还是拗不过他,还是他赢。
然后他抬了头,轻声说道:“我也亲你一下。”
他吻了她的额头,吻乱了她湿漉漉的额发。他抬手为她整理,发丝撩起来,他看见了她右眉上的疤痕。
他盯着那道疤痕,盯了良久,一眼不眨。房门开了,他都没察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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