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第287章


一骑如飞,转眼到了近前。
近旁那些正忙着填土的叛军士兵,看着这一幕,就在眼皮子地下发生,仿佛不过一个眨眼,一时还来不及反应,看着一个浑身染血的铠甲面具之人,从马背上飞身而下,迅速地挖开那双手边的泥土,将地下那个还没有断气的南朝士兵的头脸,从土里拨了出来。
“杀了他——”
另个头目赶了过来,高声喊道。
士兵们这才反应了过来,纷纷操起武器,围拢而来。
“城门已破!我南朝大军,即刻便到!尔等叛贼,死期已到——”
轰轰马蹄声中,阵阵呐喊,从身后传了过来。
叛军士兵纷纷回头。
身后黄尘弥漫,迷了视线,也不知有多少和这铠甲人相同的南朝武士,正朝着这里,疾驰而来。
李穆掀起了覆在脸上的那张铁面,露出脸容。
他浑身沾满了血污,面容却一尘不染,神色肃杀,目光凌厉。
“大司马!”
“大司马来了!”
“我们有救了——”
那个被他从土里拨出脑袋的南朝士兵,慢慢睁开眼睛,正张大嘴巴吃力地呼吸着,仰头之时,一眼认出了他。狂喜之下,不知那里来的力气,竟接连发出了三道嘶吼之声。
吼完之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大司马,救我——”
短暂的静默过后,夹杂这狂喜的嘶声力竭的喊叫之声,再次充斥在了坑场的每一个角落之中。
第166章 
积聚了多时的愤怒和仇恨,随着那片城墙的轰然坍塌,如烈火燃烧,无法遏制。
将士们从坍塌的城墙口子里冲入。
在犹如熔岩揭盖迸发、吞噬一切的力量面前,城中那支原本就只靠着贪婪和妄想而集结在了一起的叛军队伍,很快便崩溃。叛军士兵狼奔豕突,纷纷朝着最近的城门逃去,企图逃走。
四门外早已布置下拦截的伏兵,前后合围,无情绞杀,呐喊之声,响彻全城,回荡在建康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一控制住局面,高胤立刻派出一支军队赶赴坑场协助救人,自己这边,则命人牢牢把住城门,不放任何一个人逃走,尤其是慕容替。
似慕容替这般狡诈,一有机会便会逃脱的对手,高胤此前从未遇到过。这一回,无论如何,务必除恶,决不能再放他逃脱。
一队士兵忽然奔来,道方才发现了慕容替的踪迹,孤身一骑,似往坑场而去。
“孤身一骑,怎的拦不下来?”高胤厉声质问。
“他以太后为挟!”
高胤一怔,立刻追了上去。
……
坑场早已被李穆控制。
叛军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见状不妙,早丢下武器跪降,为求活命,转身奋力刨开自己方才填埋下去的泥土,将坑里的人拽拉上来。
李穆也带人,已将被坑得最深的那一片人给解救了出来。
随他同来的将士,此前虽已有过准备,但直到此刻,亲眼目睹这里的景象,才知凄惨之状,远比之前所有的想象,来得更加触目惊心。
被栽在土中多日,终于出来之时,无论原本地位高贵与否,身份如何,一个一个,全都横七竖八,瘫在了地上。
用“狼狈”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的模样了。
筋疲力尽,奄奄一息。他们的身上裹满了泥污,皮肤溃烂,衣物间出没着不停爬动的虫蚁。虽然天气已经转冷,但整个人,依旧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恶臭味道。
没有人在意这些了。
他们从坑里出来后,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事情,便是张开自己的嘴巴,大口喘息,感受着终于能够顺利呼吸的那种畅快之感。
有人开始哭。
哭声起先细弱而无力,仿佛一根飘荡在风中的细细的蛛丝,随时就有可能断掉。但很快,哭声便响亮了起来,到处可闻,并非悲伤,而是夹杂着恐惧、庆幸和劫后余生的狂喜的哭声。
“冯相在此!”
此起彼伏的哭声之中,突然,一个士兵高声喊了起来。
李穆迅速奔去,和士兵一道,将冯卫从坑中迅速刨出,一把拔了出来。
冯卫已经虚弱不堪,浑身糊满了泥污,狼狈万分,人也闭气过去,一阵施救过后,“啊——”了一声,慢慢地睁开眼睛,神色犹带茫然。等看清面前的李穆,他猛地睁大眼睛,目光中放射出狂喜的光芒,颤抖着嘴唇,仿佛想说什么,眼睛突然一翻,又晕了过去。
“刘侍中!”
又一个士兵呼道。
就在近旁,一个披头散发、还被埋在土里的人,一下一下地晃动着他那只露在外头的胳膊,示意求救。
此人便是刘惠。
他被土埋到了胸口,有片刻功夫了。所幸方才那些叛军士兵只顾往下填土,还没来得及压实。但便是如此,他也已经脸色发紫。
仿佛一条被困在涸泽里的鱼,他张着干裂出血的嘴,试图呼吸。但来自胸口的压迫,却阻止了他的这种努力。
几个士兵飞奔过去,想将他从土里刨出,忽然,仿佛又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对望一眼,转头看向李穆,神情有些不安,仿佛在等着他的指示。
刘惠已经无法顺畅呼吸了。他感到自己的胸口仿佛被铁箍箍住了,勒得透不出气。他痛苦万分,想向面前的这个人求饶,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唯一还能做的事情,就是用他的两只眼睛看着李穆,充满了恳切和祈求的神色。
李穆微微皱了皱眉,对那两个士兵点了点头。
士兵知刘惠从前在朝廷里对李穆百般抵毁,和李穆是为敌对,故方才不敢擅自做主。既得了他的许可,立刻合力,将人从土里扒拉了出来。
刘惠瘫在泥堆里,张嘴拼命地呼吸,等一口气渐渐地喘平,被人扶着爬坐起来,整个人还是两眼发直,瑟瑟发抖。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李穆转头。一骑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慕容替银甲白衣,单手挥着一柄狼牙长槊,凶悍无比,寒光过处,血色一片,从阻挡的人群里,劈开了一条路,朝着李穆,疾驰而去。
士兵们大声呼喝,迅速移来拦马桩,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带着马背上的高雍容一道跌落,不待士兵靠近,立刻翻身而起,抓起高雍容,挡在身前,一手钳着高雍容,另手挥动手中长槊,不断劈杀,一步一步,艰难寸移。
士兵们见他状若疯狂,手中又有太后为质,一时不敢再逼近,只是一层一层聚拢而来,将他彻底包围在了圈中。
慕容替身上的白衣,早已被血染透,双目亦尽皆赤红。
他环视一圈,捏着手中的长槊,双目阴鸷,死死盯着前方的李穆,一句话也不发,只推着高雍容,继续朝前而来。
高雍容脸色惨白,被慕容替挟着,宛若傀儡一般,跌跌撞撞,朝前移动。
士兵们并未散开。只是随着慕容替的前行,慢慢地后退,不住回头望向李穆,等待他的命令。
李穆的视线,穿过中间那攒动着的人头,落到了慕容替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
“慕容替,你以一女流为护身,算什么男人!放开她!”
高胤终于赶到,纵马奔驰到近前,翻身下马,挡在了慕容替的面前,厉声喝道。
慕容替恍若未闻。
他继续推着高雍容前行,盯着李穆,一步步地朝他而去。
“都让开。放他过来吧。”
李穆忽然开口道。
高胤迅速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神色平静。
高胤迟疑了下,看了眼被慕容替挟住的高雍容,终于往侧旁,让了一步。
士兵效仿,跟着呼啦啦地往两侧退去,让出了一条道。
慕容替一把推开高雍容,连看都未看她一眼,朝着李穆,继续走去。
高雍容被掼到了地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高胤急忙上前察看,见她双目紧闭,显然是虚弱至极,已是晕厥过去,急忙叫人将她送去救治。
……
慕容替丢掉了手中的长槊,一步步地走到李穆的面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周围已经听不到哭声,连呻吟声,也彻底地消失了。
万人之众的坑场,竟如鸿蒙之初的混沌,寂然无声。
一阵风过,掠动慕容替头顶那盔上的一点红缨,红缨飘动,如血如火。
他盯着李穆的充血双眼,亦是如此,宛如就要滴下红来。
李穆的视线,掠了一眼他那条曾被自己废去的手臂,说:“即便我只用一臂,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何况,你未必能有机会走到我的面前。”
慕容替的眼角跳了一跳:“那又如何?难道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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