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舅》第61章


朱芸叹了很长的一声,重重地往背后的湘妃色绫地花绸福禄寿喜纹锦被堆上靠去,半闭着眼道:“修洁,跟施家人说,那个丫鬟配给吴家小子,以后就是咱们府上的人了;汾儿,其余的留给你处理,谨言那边你也都去交代一声;罗墩,把三娘送回去严加看管,再不许她出来了!”
罗妈妈动作最快,几乎是抱着李拂慈出去的。
朱素素也应了,说明日就让人去把施家老太太请来。
然而朱素素心里明白,老夫人这可不是在怜悯施中翠。
施中翠到底不是李家丫鬟,老夫人不能随意打杀,没得为了一个低贱的丫头犯人命官司,不说施家要大闹一场,对李拂一和李拂念的官声也不好。
可施中翠成了李家的人便又不一样了,等到她嫁给了李家的下人,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且不说老夫人整不整治她,就是她做的这事吴大的父母亲都不会待见,婆母给媳妇立规矩,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钱妈妈又是吴美卿身边得脸的妈妈,自有银钱傍身,若是要给吴大再添身边人,施中翠连丈夫的庇护都没了。
这便是识文断字多读书的妙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切要害,不给人留活路,朱芸这是把施中翠大半辈子都给堵死了。
吴美卿脸色也不太好看,本想来顺势逼迫老夫人一把,将李拂慈赶紧送走,却没想到让三娘绝处逢生,她竟反吃了瘪。现在朱芸还把交代谢远黛夫妻俩的事交给了她,她该如何对儿子媳妇开口?只怕还得舔着脸求求儿媳才是。毕竟问题是从自己房里人这儿产生的,事到如今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
妯娌两个再也没理由留着,便要退出去,温庭容跟着行礼也准备走,却被朱芸留了下来。
朱素素和吴美卿两个不解,也还是先一步出去了。
屋内静如万籁无声,温庭容淡然镇静。
老夫人盯着他道:“施中翠是你表妹,你为何要把这事捅出来不替她瞒着?”虽然温庭容在一定意义上帮了朱芸,她还是有点怀疑。
温庭容语气平缓道:“昨日我在前院找到吴大的时候,逼问了他两句,只说到是思柳堂的人,因旁边又他人经过,他便吓得跑了,我也没有追上去,本想着早些告诉了义姐,交给她处理,这就被老夫人叫了过来。我既不知是我表妹,也没有替她开脱这一说了。”
老夫人又道:“我将她配了人,你可怪我?”
“不怪。她自己不知检点,既没了清白,配人已是最好的结果,不然送回施家只有被打死这条路,庭容还得谢老夫人宅心仁厚才是。”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很有道理,只有温庭容明白,若是施中翠被送回施家,还会再被“卖”一次,倒是便宜了她,不如被困在施家,受各种人的欺负折磨才好。
老夫人再不疑有他,摆摆手让温庭容去了。
温庭容镇定地走出去,朱素素正在院内等他,李心欢和李心巧已经不见了踪影。
千帆堂里,老夫人并不全信温庭容说辞,便让人去了吴美卿处问话。
吴美卿正在训钱妈妈,隔得老远都听得见她说:“你素日行事泼辣,颇得我心,我倚仗你是个稳重的老人,如今却连儿子也管不好,你叫我的脸往哪儿搁,又如何再保你家小子?我跟你说,娶那个什么翠只是头一步,坏了家风,你以为你儿子以后还能安然无恙?”
还是棠梨中断了这场训话,把朱芸想要的信息带了回去。
最后朱芸得知果然如温庭容所说,吴大来不及说出施中翠的身份就跑了。
至此,朱芸不得不信温庭容所言,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怕是任谁也想不到,温庭容会借刀杀自己的表妹。
姐弟两个从千帆堂回去的路上,一路静默无言。
过梅花坞的时候,能看见大片几色梅树,或有白雪落在上面,晶莹剔透如琉璃点缀着红宝石,伴有幽幽暗香萦绕鼻翼,似有似无,远处一溜挺拔青松亦不能掩其风采。
朱素素往有零星石子的小路走去,两手笼在狐狸毛袖口里,温庭容紧随其后。
抬手拂开梅枝,透白的雪屑洒落在朱素素鸦羽般的妇人髻上,冰天雪地的背影里,曼妙的美人头顶墨中一点白,随风飘浮的绿丝绦扬在腰后,倒是颇有冬韵。
温庭容抿着唇,大约能猜到朱素素要说什么。
行至梅花深处,朱素素踩断了一根枯枝,“咯吱”一声响。温庭容眉头敛了敛,忽然握起了拳头,捏着不安分的披风,脚下的步子也重了,这时的脚印比方才的重得多,一个个凹陷的印子像被千斤重的铁块碾压过一般,深深地陷了进去。
朱素素终于开了口,她瞧着头顶开的正旺的梅花,道:“今年梅园的梅花开的真好——庭容不想跟姐姐说什么?”她忽然转身直视温庭容。
温庭容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深不见底,定定地看着朱素素道:“不知义姐想听什么?”
朱素素也没客气,随手折断了头顶上一株梅枝,拿在手中把玩,清幽的香气浮起,她掐掉一颗红梅,捻了捻,指头瞬间染红,道:“这些时日家中变故太大,事到如今我才理出个头绪来,你替我理一理,看我说的对不对。”
温庭容倒是依旧面不改色,恭立原处,微微低首道:“义姐请讲。”
朱素素平缓冷静的声音响起,在这片清净的梅园毫不显突兀,“我不知红染出事因何而起,紧接着三娘就被老夫人叫去,然后便是谨言媳妇小产,老夫人险些又中风,昏迷三天,随后三娘来闹,牵扯出你和施中翠……这些事发生的都太快了,叫人措手不及!”
温庭容听到这里仍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朱素素打量着他,心情很复杂,明明是她带大的孩子,她却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一样。
搓了搓鲜红的手指头,朱素素声音似是被寒风吹冷了般:“远黛小月这事怕是没人会料到,还有老夫人气病也有一半是为了这事的缘故。抛开这两件事不谈,红染被烫了嗓子赶出去,三娘挨训,这两件事必然会发生,然后老夫人定会问个究竟,牵连出你,再扯出吴大,吴大咬出施中翠。你说是不是?”
这几件事一环扣一环……细细推敲起来,就像被人安排好的一样,不得不叫人胆寒。
温庭容嘴角弯了弯,凉凉笑道:“姐姐未免多虑了,三娘性格如此,主仆不和也是迟早的事,又与他人何干,至于老夫人问到我头上……若不是谢远黛不幸小产让事情恶化,三娘拼命闹了今天这一出,当着众人的面逼迫于我,我也不至于说出吴大的事脱身。况且,我也并不知与吴大相好的正是翠表妹,若义姐真觉得与弟弟干系莫大,那便仔细查查看,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朱素素咬了咬牙,她从未想过与温庭容这般针锋相对过,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道:“温庭容!老夫人如今是没醒过神来,并未细问三娘把红染赶走的具体缘故,若是牵扯到你头上,你又该如何说?!”
若是朱芸查问出来整件事的源头由温庭容而起,又由他结束,便是个傻子也要怀疑到他头上,高门大户的后宅里,哪一个又是吃素的?便是做撒手掌柜的老夫人年轻时候也和婆婆妯娌斗过,并不好糊弄。
朱素素动了怒,一是害怕弟弟会牵涉其中,以后在李家没有立足之地,二是怕温庭容坏了秉性,将来为非作歹,这又是个读书厉害的人,城府极深,若真要做了奸臣,便是朝廷的祸患。
温庭容不惊不惧,拱手道:“既然义姐怀疑,不如现在就去核查,若是确实与我相干,便把我交给老夫人处置或者报官也好,庭容绝无怨言。若是弟弟一身清白,还请姐姐看在多年情分上,勿要咄咄逼我,弟弟寒窗苦读数十载,不会以官声做赌注。”
朱素素心里五味杂陈,信也不信,耳赤道:“红染虽被发卖了,却并不难寻,或是去问三娘,她也总会说出真相,你又瞒得了几时?”
温庭容依旧不气不恼,道:“既然义姐心里有了主意,放手去查就是。庭容问心无愧,自然不怕。”
反正红染已经不在人世,李拂慈经历过这番折辱,对于以画表心意的事,必不会再对人提起,只要他不说,这事又怎会泄露,纵是朱素素再有本事,也撬不开这几人的嘴。
朱素素见温庭容这般底气十足的模样,果然怀疑自己猜错了,放缓了语气道:“若是真与你无关……便是姐姐对不住你了,不该疑到你头上。”
温庭容宽宏道:“不怪姐姐,是庭容没有恪守规矩,早知三娘有这种心思,便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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