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桥》第30章


平生慷慨班都护,万里间关马伏波。
蔡夫子低声说道:“这副挽联,是当年蔡督军归葬此地、举行国葬仪式时,孙中山先生手书。”言语之间,大是自豪,连带得蔡辛会也脸上生光。
从墓庐大门往后山墓地沿路,已经有不少卫兵在警卫,其中几人显然是认识蔡夫子,问了问蔡辛会与顾岳的身份,又派人带了顾岳的学生证上山去请示了一番,便放他们上去了。
山上墓坪宽敞,右侧两株古枫肃立,花岗岩砌成的坟冢前立了一块花岗石碑,碑上嵌铜板,上刻“蔡公松坡之墓”。碑前有石祭桌与石香炉,几名卫兵正在安排酒水香烛,另有五名军官肃立在旁,顾岳一眼扫过去,看肩章绶带,认出其中有两位旅长,一名参谋,一名团长,职位最高的那位是少将师长,不过论起实权来可能还不如那两位旅长,至于那位参谋,看似手头无兵,比不得其他几位,但若是湘省司令赵恒惕的参谋,那又另当别论。
按年纪职位,是那位师长最尊,蔡夫子疾走几步,拱手为礼:“见过范师长。”
顾岳两人跟在他身后一一行礼,衡州那位程旅长果然在这几人之中,不过肖参谋并未同来,顾岳略一转念便明了,想必肖参谋是留在衡州看家的。这年头各路人马三天两头打来打去,不小心看好自己的地盘,说不定哪天成了丧家之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湘省军中那些有头有脸的学长与前辈们,顾岳先前都曾打听过一回,此时倒也能够一一对号入座。
范师长出身滇军,曾任云南陆军讲武堂的教习,是赵省长的结拜兄弟,如今就在长沙任职,算是赵省长的直属,那位陈团长和李参谋,都是他的学生兼属下。
另一位旅长姓谭,据说是前任湘省省长谭延?'的族弟,谭延?'失势之后避居上海,不久前重返孙中山麾下,声称要为北伐先锋,就任全湘讨贼军总司令,矛头直指湘省,大有卷土重来之势,这位谭旅长自然不太让现任的赵省长看得顺眼,但是谭延?'当年旧部还有不少就在这谭旅长麾下,手上有人有枪,又占了谭氏老家醴陵茶陵一带作地盘,赵省长也无可奈何。
顾岳跟着蔡夫子拜见过范教习与各位学长之后,当然也要自我介绍一番。程旅长先前已经向范师长等人报备过顾岳的身世来历,此时范师长等人只向顾岳点了点头,默许他可以站在一旁,态度虽不热络,但这样的默许,对于初次见面、藉藉无名的后生小辈顾岳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按着年纪职位,第一个站到蔡锷墓前拈香敬酒的,自然是范师长,下头依次是谭旅长、程旅长、陈团长、李参谋,顾岳自然排在最末。
顾岳站在墓前,肩背挺直,神情严肃,沥酒为敬,三碗之后,换酒为香,举香过头,躬身礼敬,上前一步将香烛插入石香炉中,后退站定,干脆利落地敬了个军礼,然后才退到一边,让出位置来。
大家看着顾岳这一整套动作下来,端的是动如行云流水、静如渊停岳峙,范师长等人,面上不觉便露出几分赞许来。后辈出色,他们也是脸上有光,更有一分将来或可期许的香火情。
待到蔡夫子祭扫过后,收了香烛,气氛随之松快了许多。范师长等人,照例绕着墓周慢慢转了一圈,读一读墓周所嵌的二十四块汉白玉与青石板上所刻的铭文,第一次来祭扫的顾岳,安静地跟着后面一路读过去,看落款,都是当年国葬之时,各省督军与省长们所送的挽联及墓志铭,令人可以想见当年国葬仪式的盛大与肃穆。
蔡辛会以前在长沙读书时也曾经来过此地,看过这些铭文,但此时此境,再读这些铭文,感触大不一样,心生敬畏,不敢嬉笑。转头看看一旁的顾岳,却见顾岳一脸心向神往,读完最后一块铭文,重新绕到墓碑前时,顾岳脱口说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这句话本是时为亭长的刘邦见秦始皇东巡盛况时的感慨,稍通国学者,无不知晓,即便是念新学堂的蔡辛会,也是读过的。顾岳这话一说,大家都会心微笑起来。
少年人的远大志向,见景生情,有感而发,总是令人乐见的。
蔡辛会拍拍顾岳的肩膀笑道:“好,我等着看顾兄弟你有朝一日也成为班都护马伏波!”
时已近午,范师长职位最高、资历最老,在长沙又算是地主,因此很痛快地招呼大家随他一道去吃个便饭,蔡夫子不敢推辞,于是很自然很顺手地将顾岳也带上了。
岳麓山下的酒楼饭馆颇多,范师长一行当然挑了个看起来最气派的,老板不敢怠慢,亲自出来招呼,在二楼挪出个雅间,范师长的卫队将左右两个包间也占了,又分了一队人到楼下大堂里轮流吃饭。顾岳注意到,一进酒楼,便有四名卫士往后门去了,其中两名卫士是范师长部下,另有两人分别属于程旅长和谭旅长;大堂和两侧包间的卫士,也是三人的部下错杂在一处。看来大家都很谨慎,即使湘省内战还很少有人像唐继尧那样将对手赶尽杀绝,一般都是将失败者赶出湘省了事,各路人马也不敢掉以轻心。
正是午饭时候,酒楼中本应满座才是,但这伙大兵一来,楼中客人赶紧吃完了便走,外头人也不敢轻易进来以免惹上麻烦。老板心中暗叫“倒霉”,面上却不敢多说什么,还得吩咐厨下殷勤小心,千万别惹事。
饭桌酒席之上,向来最好说话。伙计斟了第一轮酒后就被赶到外头去了。顾岳说自己幼承家训,牢记族中长辈前车之鉴,不敢在十八岁之前饮酒,范师长等人倒也不为难他。第二轮酒自是由年纪最小的顾岳来斟。三轮酒后,范师长已经笑呵呵地问起顾岳回乡之后有何打算,若是愿意继续求学,他们这些前辈学长们,都是乐见其成的。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顾岳为何中断学业的事情。
顾岳谢过范师长好意,自是要顺着范师长的话意,问一问各位前辈学长对他求学之路有何建议。程旅长笑道:“虽说各省都办有武备学堂,但要说比得上咱们学堂的,还真不多。若是保定军校能够复课,倒还可以去考一考。”
保定军校原为北洋武备学堂,民国后改为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向来是中央直辖,放到科举未废时,那是正正经经的武学国子监,各省军队中都有不少将官出身于保定,对顾岳来说,若是能够考入保定军校,的确是一条好出路。可惜前年直皖战争时,战败投降后被暂时收容安置在军校内的皖系第十五师,因未能及时得到军饷,闹事哗变,将军校洗劫一空之后,为毁灭证据,又纵火焚烧校舍。直系大帅曹锟派兵镇压时,趁火打劫,从军校掳走□□两千支,骡马三百匹。此事经报纸公布,全国哗然,却又无可奈何,曹大帅重兵在握,向来信奉“有枪便是草头王”,是干得出花钱买总统选票的人,岂会在意这点指责?
经此一劫,保定军校至今未能复课。
大家不免感慨了一番。范师长又道,若是国内找不到合适的学堂,不如干脆出洋,投考日本士官学校。其时风气,“政治学西洋,军事学东洋”,如曾任保定军校校长的蒋百里、蔡督军、湘省前省长程潜等人,都曾是日本士官学校的优秀毕业生,蒋百里当年以头名毕业,还将日本天皇宝刀给带了回来。
范师长此话一说,程旅长等人自是大为赞同。
顾岳原以为他们会顺势提一提替自己写推荐信又或者资助盘缠学费之事,听说日本士官学校招收的中国学生,大多是保定军校、陆军部等推荐过去投考的官费留学生,赴日本后,还得先入振武学校补习一年的日语与文化课才可入学,至于各省散考的学生,若是没拿到一两封有点份量的推荐信,根本就不得其门而入。蔡督军当年初到日本时,读的原本是商科,据说后来是拿着大名鼎鼎的梁启超先生的推荐信,绕过振武学校,直接投考的士官学校。
但是范师长等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提推荐信的意思。
顾岳踌躇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突兀地问出来。
不论范师长是觉得他的推荐信不够份量所以才不提,还是觉得顾岳不够份量让他写这封推荐信,似乎此时都不宜细问。
(按:入学条件与推荐信纯属臆测,不可细究真伪。不过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每期招收的中国学生,的确数量非常有限。)
席间范师长他们自然要谈起讲武堂那些有名的校友们的动向。李参谋最是消息灵通,一一道来。时逢乱局,升沉不定,命运多变,谈起来也格外令人感慨。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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