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烛寺佳人录》第34章


唐云羡叹了口气。
徐君惟赶紧解释,“但我也不傻,我知道人心多变阴险诡谲,所以偷偷前来看看他是不是准备了天罗地网要抓我个正着,但没有,他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还替我泡好了一杯茶。”她语气急切像要给自己分辨,说到此处,又涩然一笑,语速慢了下来,“我是真的爱听他说话,他也不和我讲道理,说那些书里的东西,他是真正有趣的人,听我讲自己的事后借着他游历过各地的广博见识,替我分析我到底是哪里的人,有没有可能找回家看看。”
“可这天晚上,有人来他家传信,说是玉烛寺完了,太后死了,我一下子就蒙了,倒不是难过,而是忽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连原本落脚的地方都被毁掉,今后还可能因为不是自己选的身份被人追杀颠沛流离,不知如何是好。”
“但老师却说,他愿意收留我,直到我想离开的时候。其实我只知道他是个人人敬仰的大学问家,至于他的学问有多厉害我心中却是不清楚,居然就把他当做老师,糊里糊涂开始念书,后来我才明白,我是他收的第三个弟子,也是最后一个。为了避开师父这称呼,我就叫他老师,也为了方便隐藏玉烛寺的身份,我从那时起开始女扮男装。可是,如果我这时知道老师会因我而死,我一定会远走他乡,再不见他一面。”
第30章 
闪着露珠精光的竹枝竹叶探入流云四散的天空; 天还晴着; 唐云羡和徐君惟两人站在斑驳的光影里沉默,蕴藉盛夏暑气的热风湿漉漉从她们之间吹过; 竹叶尖滚下的水砸在干透了的石板路上,滴滴答答,和雨声很像。
唐云羡拍掉肩头的水珠; 低声问道:“他是因为你玉烛寺的身份而死,是么?”
“你知道?”徐君惟一惊。
“猜的。”唐云羡轻描淡写; 说得却是实话。
徐君惟眼里闪得光溢满了佩服; 她点点头; “没错,一个玉烛寺的门人认出了我,威胁我的老师,要让他交出我。”
“交出你?那个人想找回玉烛寺剩下的人?”唐云羡立时警觉,“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多大年纪?”
“和我师父差不多大; 长得极美; 眼睛瞟人时很好看; 尤其眉毛; 又细又弯,可我没在玉烛寺见过这人。”徐君惟竭力回忆。
唐云羡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嗯,你继续说。”这不是她要找的人。
徐君惟并没注意,她的情绪又沉了下去,声音也愈发低哀; “老师让我自己做选择,我当然不会为了害我一生的玉烛寺再卖命,那是我很多年后再一次动了杀念,我去杀那个女人,却被老师拦住狠狠训斥,老师从来不那么说话,他气得极了,胡子一颤一颤,最后却不动了……”徐君惟浑身都颤抖起来,“我不知道那女人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在我眼皮底下隐藏,她从身后袭击老师!想要逼我走投无路!她武功极高,我不是她对手,老师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他拼死护着我,替我挡下一击,我们俩本来都该死的,可那女人不知道怎么,忽然摇摇晃晃,我熟知毒理,看她脸色就知道是中了玉烛寺的埋心散,她自己也震惊不已,惊慌而逃,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这个人。”
唐云羡无暇去想埋心散就是当初自己所中的毒,也不能分神去回忆这样身手的玉烛寺门人到底是谁,徐君惟的眼泪让她手足无措,明明还穿着男人的衣服,像模像样的英气全然无踪,哭得比所有唐云羡见过的小姑娘都要凄惨可怜。
是啊,在玉烛寺这样的地方,学得都是杀人的勾当,终于得见天日,却又眼睁睁看着照亮自己人生的太阳变成血一样的夕阳。
徐君惟一哭一抽,用断断续续的声音继续说道:“老师从前就想让我不要辜负自己的学问,我就继续女扮男装准备科举,但你知道,我又不是臭男人,科举之前过浴这一关就过不去。多亏这时见到了长公主,又遇见清衡,我们小时候在玉烛寺就认得,她也告诉了长公主我的身份,长公主那么好的人,完全没有偏见,还觉得我可怜,又知道我因为身份的原因放弃了考试,她便让我也试着答同样的考题,我以为只是长公主在测我的才学,便认真答了,没想到她拿这份卷子给了皇上看,替我走了个天大的后门……”
“这是那些人厌弃你的原因?”唐云羡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低柔了太多。
徐君惟悲愤又无奈的点点头,“我没办法解释的,我也能和他们考场上拿笔一较高下,但却连进去都不能,他们说我是老师的学生,竟然还要考攀附权贵来谋求功名,我又是到了太府寺这样眼热的衙门,原本一些在怀慈书院当过老师门生的人自然更把我当成败坏老师名声的废物……虽然老师只正式收了三个弟子,但其实老师的门徒很多,他德高望重,听过他讲学的人以弟子标榜他也都不计较,所以你看朝廷内外如今上上下下都是我的同门,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这我明白,你的老师当年反对太后□□,在如今圣上的朝廷里,把自己说成是你老师的拥簇和门人,当然是为了投其所好,沽名钓誉的假清高倒越扮越真,怕是给自己都骗了入戏太深,怨恨你的时候未免也太真情实感了。”唐云羡一针见血,本是想给徐君惟说来出气听,可徐君惟听到后刚收住的眼泪又噼里啪啦的往下坠,唐云羡一时又不知所措,语速不自觉快了起来,“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也不是你的错,难过是没办法,但自责大可不必。”
努力说出的宽慰之语没让徐君惟好受,她反而哭得更加大雨滂沱,声音细细的从喉咙里挤出来,呜咽得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猫,被往事和多年的苦闷汹涌滋扰,这时终于露出疲敝的悲伤。唐云羡想到师父安慰人的办法,只好试着伸手拍了拍徐君惟的头。
徐君惟被这样一拍,最后的防线也崩溃了,忽然之间伸开双臂,一把抱紧唐云羡,脑袋压进她肩窝里,任性肆意得哭了起来。
不只是清衡,玉烛寺的姑娘,哪个没有受过命运的委屈?唐云羡这次没用掌风惩罚她的唐突,而是小心地拍拍徐君惟剧烈起伏的后背,安静得听她宣泄。
有时候唐云羡也觉得自己奇怪,她对这几个玉烛寺最后留下的女孩越是冷硬得像冻住的生铁,她就越安心,可一旦为她们心生怜悯,浑身哪里都不自在。她那股由内而外的孤清漠然此时此刻荡然无存,安慰清衡时她还能镇定处之,但清衡的眼泪柔顺温和,像涌泉淌下山间的溪流,可徐君惟哭得天崩地裂,整个夏天帝京下得雨都没这般壮烈。
可能是徐君惟平常嬉笑不正经惯了,好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降了格调惹人生气,这样潇洒浪荡的人如今却像小孩子被人欺负回来告状的可怜样子,唐云羡只能轻拍她后背,又抹掉她象牙白衣衫上竹叶掉下的露珠。
徐君惟的哭声终于小了,唐云羡觉得自己整个脖子和肩膀都是湿漉漉的温热,耳朵也终于能开始听见了除了声音意外别的动静。
“小唐,你真是太好了……”徐君惟在她耳边瓮声瓮气地说,“我以后都听你的!为你马首是瞻!”
“你少惹我生气就好。”唐云羡对她的保证不屑一顾,但还是好脾气的又拍了拍她的脊背。
忽然,徐君惟原本还因为抽噎起伏的后背直挺挺僵住了。
“怎么?”唐云羡察觉到这丝异样,却被抱着看不见她的表情。
“那个……小唐……我好像又闯祸了……”徐君惟吞吞吐吐小声说道,几个字在浓重的鼻音里都囫囵了。
她松开手,唐云羡不明所以抬起头,徐君惟一副投鼠忌器被人赃并获的诡异表情,实在可疑。
她调转身体朝徐君惟对着的方向看,愣住了。
时平朝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脸上的表情被阳光晃得极不真切,只能看清上面没有笑意。
那匹惧怕唐云羡的瘦马早已经躲在他身后,小心翼翼投来目光。
时平朝也是一身象牙白的衣服,只是绲边磨损,这样偏旧的衣衫他穿起来一样清隽不俗,比方才满堂坐着的那些衣着华贵的世家贵胄更有茕茕孑立的温雅,今天几乎所有帝京有官职的人都来祭拜孟原希,他也不例外。可他这个样子,唐云羡却忽然心虚得不敢多看,她想到在皇宫里,他大胆仓促的在自己额头上吻了一下,这会儿那个地方又突然滚烫起来。
徐君惟看不下去了,她想弥补自己的过错,准备将实情和盘托出,她挺直了脊背,朗声道:“时大人,我……”
唐云羡拽住她的袖?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