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第80章


我没有将心底的疑问道给秋蕊,尤其是见到她沉浸于对幼子满心爱怜中时,我实在不忍以这些男人间的争斗来破坏她此刻的欢喜愉悦。
冬至前一晚,我随侍陛下在暖阁中闲话。秦启南来接她回寝殿之时,笑意盎然的说道,“父亲今儿上的折子你看了么?秦府上竟能挖出一口醴泉,真是祥瑞之兆。父亲想请御驾亲去府中一品,你意下如何?”
醴泉亦名甘泉,其泉水的味道有淡淡的酒香。礼记中曾载,天降甘露,地出醴泉。医书上又有云,常饮醴泉,可除痼疾,令人长寿。这的确可称为瑞兆。
“朕也在想呢,这醴泉的味道朕却是想尝尝,只是天儿怪冷的,朕倒懒得出门。”她慵懒的笑着。
“你如今也太懒了些,未登基前还东跑西颠的呢,自打做了这个皇帝,宫门都少出了。”
他的目光温柔的掠过她的脸,转而看向我,带着几分好心情对我笑道,“元承也劝劝你主子,后天便是吉日,若定下了也好让那边府里安排接驾。”
我欠身领命,待要开口,陛下摆首而笑,慢悠悠的说,“罢了,就依你,后日朝罢就过去。朕也许多时候没去过叔叔府上了。还记得从前朕最喜欢瑞萱堂前的西府海棠,花开时嫣红欲滴就好像胭脂点点。可惜海棠虽好,却无香气。你那时听我抱怨,便对着那花儿说道,汝若能香,博公主一笑,吾当以金屋贮汝。”她缓缓说着过去之事,眼角渐渐漫上一层恬淡柔和的笑意。
秦启南凝视她微扬的唇角,回应以一个和润清朗的笑容,他眸中似有点点星光跃动,泛起澄明的光华,“原来你还记得。”
她垂目,长长的睫毛覆盖双眸,我向那片阴影中探寻,看见了一抹绝少在她面容上出现的含羞之态。
一顾之下,我收回目光,垂首向后退了两步。
秦启南伸出手,柔声道,“回去罢。蕴宜已经睡了,我才来的时候蕴宪还在吵着他嬷嬷给讲故事,他如今精神头儿越发的大了,很该学些骑射来分散些精力。”
她含笑听着,亦向他伸手,他们掌心相合,四目相对,彼此眼中流转着欲说还休的情愫。
我默默的欠身,恭送他们夫妇离去。
三日后,陛下与楚王登两幅銮驾前往位于西苑附近的秦太岳府邸。皇帝銮驾卤薄,前设导迎乐,二戏竹,六乐管,四支七孔笛子,两根笙,两面云锣。其后又有四御杖,四吾仗,立瓜,卧瓜,金凤旗,双凤黄团伞,一柄金凤呈祥曲柄华盖伞,再接下来便是十六人抬雕花步辇,步辇后是持佩刀和执枪的禁军侍卫。
两天前,我便已令司礼监将沿途道路清障,此刻街道业已肃清,平日里热闹的东华门街市空无一人。唯有两旁铺子的阁楼上偶尔会有一两个好奇张望却一探即闪开的影子。
我着窄袖绒衣公服,束小玉带,用玉制束发冠,策马陪侍于陛下步辇旁,耳畔可以隐约听到步辇中传来的一两声低语浅笑,那是她和婉芷在说笑的声音。
“元承,”她轻撩辇帘一角,露出一张笑黡,“走到哪儿了?”
我欠身答,“还没到西苑,尚需半个时辰才能到首辅宅邸。”
她哦了一声,仍未放下帘子,殷切的说,“外头风大,你也不多穿件披风。一会儿小心着凉。”
我转顾她,和悦的笑着谢她的关怀,“臣不怕冷,陛下放心。快到的时候臣再告诉您。”
她点着头,目光中有几分欲言又止,又殷殷的看了我两眼,才放下帘子。
第八十七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她不再问话,我便挺直腰身端坐于马上,目视前方。
京城的冬日虽然干燥寒冷,但多数时候都是晴朗的。一眼望过去,可以看到连绵起伏的西山,和山顶上伫立的佛塔,那塔身覆盖了孔雀蓝琉璃瓦,阳光照射下更显得清晰耀目,流光溢彩。
日光倾泻流转间,一道光束刚好照射在我眼前,我不禁眯起眼睛,抬起手来遮挡。
突然间只听一阵马嘶声,我猛地一惊,顾不上刺目的光芒定睛看去,却见烟尘翻滚中一人一骑正向銮驾方向奔来。
随扈队伍中的禁卫军立时奔袭上前,将来人团团围住,一名校尉长枪一挑将那人挑于马下,执杖的校尉大声喝问来者何人,手中的棍杖应声落在那人身上。
我当即驱马赶上去,见来人身着十二团营服制,因被掀翻于马下已是满身尘土,且被棍杖打的四下翻滚,一时难以辨认其面目。
我扬声喝止执杖校尉,看着地下的人,令其抬起头来。他艰难的撑着身子扬首,那是一张我并不觉得陌生的脸,几个月前在秋蕊家,我亦曾在席间偶尔瞥到过的,确是十二团营的人。
“周掌印,此人长街纵马,惊了圣驾,恐怕他还有什么不轨意图,是就地正法还是带回去再审,请您的示下。”禁卫军校尉对我说道。
我直觉此事颇有蹊跷,还未等我开口,那人却用力抬首看着我,断断续续的说道,“不能去,不能去秦家。陛下,有危险。秦太岳,要谋反……”
我登时大骇,冲口喝问他,“此话当真?”
他嘴角涌出一缕鲜血,用力点头,“我,刚才秦府逃出来,秦太岳和秦启方纠结了十二团营的人要谋逆。我是,是王总兵的人,你要信我。”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涌上头部,顾不得再问他,厉声下令禁卫军将其押下,随后调转马头向陛下步辇奔去。
她似有所感,已掀开辇帘,以眼神探问我。我微一欠身低声回禀了那人的话。她一怔,眼中精光大盛,蹙眉道,“回宫,快!”
我领命,目光向秦启南的步辇一顾,她旋即明白,无声的示意我。
我立即命随侍的禁卫军将秦启南包围起来,继而再命全部人等快速起驾朝禁宫方向驰去。
秦启南似乎在出声询问出了何事,但并无人理会告知他,所有人等皆噤若寒蝉不发一言。
行至东华门处,我终于松了一口气。陛下忽然吩咐停辇而欲走出。我急忙下马去扶她,碰触到她手的瞬间,我感受到了她颤抖着的冰凉手指,心中一恸,我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随朕上城楼。”她低声道,回握着我的手,握的亦那般紧。
我迅速令禁卫军将秦启南押送回交泰殿,然后随她登上了东华门城楼。
她向西眺望,我亦紧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见西苑附近一处宅邸烟尘翻滚,马鸣声,刀兵声齐齐作响,和周围静谧的气氛形成巨大的反差。
而那座宅子正是当朝首辅秦太岳的府邸。
她忽然扣住了我的手,一阵冰凉令我不由自主的一颤,她嚯的一指秦府的方向,怒道,“秦太岳果然谋逆!他哪儿来那么多兵士?竟敢勾结朕的十二团营,是了,秦启方正是十二团营的总兵!还有什么比用朕的亲卫军来对付朕更令人齿冷的!原来他早就谋算好了。”这几句话说完,她已是浑身发抖。
我用力扶住她,让她半靠在我身上,借此来给她一些力量以期能稳住她颤抖的身体。
她急命道,“元承,让他们看紧了秦启南,没有朕的命令他不许踏出交泰殿一步。不行,把他押回重华宫,朕不能让他离乾清宫那么近。”
我颌首,请她示下接下来之事,“秦府如何处置?”
“让皇城禁卫军即刻去秦太岳家,务必拿下叛贼,生擒秦太岳。通知王玥令他调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同前去。”
我遵命,示意一旁侍立的阿升快去执行。远处秦府上空的烟尘消散了些,渐渐露出府中情形,确有重重卫兵把守于外院,再望内宅方向,却一派安静祥和,看不出有任何异兆。
我忽然心中一沉,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未及细想,却已觉得她全身一松,整个人向我怀中倒来。
我连忙向前靠拢,用身体承接住她。此刻我很想伸出双臂环抱她,只要能令她感觉温暖安全。我轻声在她耳畔说着,“您已回到宫中,一切安全,没事了。”
“元承,”她抓着我的手臂,慢慢的揽上她的腰际,“你在朕身边,对么?”
她这样一句话,令我从最初忐忑的试探到最后不再顾忌的拥住她,并没有犹豫太长时间,我颌首肯定的答她,“是,臣一直都在您身边。”
怀中的人再度倾靠,她的头抵在我的胸口,好像那里能给她源源不断的温热,而此刻,我的心和整个身体也确实都在滚滚发烫。
午后时分,王玥带了十二团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前来回禀,已将秦太岳及其家人悉数扣押在府中,只等陛下下旨羁押。
他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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