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谋天下》第242章


她险些忘了这份心意有多难得。
心中既生感念,阳筠便更不能看着武承肃盛怒之下做出错事来。
“我倒是无妨的,琰哥儿那里可要讲清楚?琰哥儿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如今连字都会写百十个了,岂是瞒着就行的?少不得要跟他说明道理——哪怕只说三分。”
阳筠一面轻声说着话,一面低眉去给武承肃倒茶,直到斟完了茶,武承肃也没说话。阳筠只得将茶水奉上,并抬头稍稍打量了他的颜色。
武承肃虽不肯开口,面色却平和了好些。阳筠见状,知他还肯听自己劝说,不觉心中又是一阵安慰,继续轻声劝道:
“姚良媛明知父兄有反意,却隐瞒不报,又犯自戕大罪,论罪当毁其尸身、株连三族,琰哥儿养在八凤殿也不是难事,只是这样处置未免太伤人心了。
“旁人不说,难道连琰哥儿也不照顾到么?琰哥儿早懂事了,虽说小孩子记性不佳,长大了多半的是都会忘,可万一教他记住了,却又只记得零星片段,岂不更要误事?
“况且,即便琰哥儿心大,于旧事一概不记得,这宫里许多人可都知道得清楚。若姚良媛一死尚不能赎罪,又要戮尸株连,旁人心里却如何能敬重琰哥儿?便是养在了八凤殿也无用,只看着光鲜尊贵罢了。
“但凡琰哥儿不是个好样的,我也不爱收他,更不会替他说这些话。偏琰哥儿是个好孩子,不能不替他谋划。
“且单说姚良媛,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她向来与人无争,想来虽是将门出身,对父兄却只有更顺从的。面对这等灭门大事,纵有心阻拦也是徒劳,告密又实在不敢,只有自己隐瞒罢了。
“若非她心地柔善,也不至于自累至此。今日这一死,谁知是不是因为无颜再见太子殿下呢?”
武承肃憋了足有一刻钟的工夫也不吭声。
阳筠知他是还没想通,又或者想通了却咽不下这口气,便也不去扰他,只默默地换了热茶与武承肃,又自提了茶壶,往门上唤钏儿去煮新水。将茶壶递给钏儿后阳筠便转身回来,仍旧安安静静地在胡凳上坐了,等着武承肃跟她说话。
武承肃似乎想通了些,终于开口道:
“依你看,待要如何?”
阳筠仍旧不看他,只伸手摆弄着桌上的几个茶盅,似漫不经心一般道:
“人已经死了,错也都犯下了,即便不能大葬,至少也要入土为安罢?至于株连与否我却不知,我也管不着,既将琰哥儿给了我,我便只管琰哥儿好过。”
听了这么一番话,武承肃心情不觉也好了些。沉默了几息功夫,他重重叹了口气,道:
“也罢!姑念其无颜苟活,似确有悔过之意,且多年侍奉颇为尽心,便赏她个全尸。待请旨贬为庶人后,抬出去寻块地葬了就是。”
说完,似乎有些不放心一般,武承肃又叮嘱阳筠道:
“琰哥儿那边让他偷着哭罢,别让我瞧见了,也别让外人知道就是。从此他就是个生母病殁,因乖巧懂事而养在八凤殿的公子。”
阳筠见他果然听劝,心中愈发敬佩感激,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行了一个揖礼。
“除了大婚那日,还没见你这般规矩地朝我行过礼。”武承肃打趣道,只是语气轻松不起来。
阳筠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原想装作无事一般与武承肃玩笑两句,终究是心境大不如从前,连说笑的力气竟似乎都没了。
她不好冷着场面,便说起姚良媛的后事,接着又议论起琰哥儿的起居等事宜来。
武承肃也觉乏累,顺着阳筠的话说了下去。二人计议半天,待用过了午膳才散了,武承肃自去说服武岳,阳筠则哄了两个孩子玩了半晌,便各自去歇了中觉。
武存琰躺在八凤殿西偏殿的床上,满脑子都是今日的事。可他毕竟年幼,根本想不清楚,不知琢磨了多久,也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不见熟悉的侍女,武存琰并没立即反应过来,几乎忘了身在何处,还是春桃进来服侍他更衣,他才想起自己此刻在八凤殿。
看着模样可亲的春桃,武存琰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我娘亲呢?今日怎么一直不见?”
春桃双手微微一滞,便又给他系着带子。
方才坠儿刚唤她过去,说娘娘吩咐,待大公子醒了教往正殿内室里去,似乎要将姚良媛之事告知。
可这么小的孩子,当真能懂生死为何么?即便懂得,又如何分辨是非?
春桃心中不安,话却不得不答。她一面低头给琰哥儿穿鞋袜,一面柔声道:
“公子莫要急,稍后见了太子妃娘娘,娘娘会告诉公子的。”
武存琰听见了却不再说话,多余的竟一句也不问出口。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怕。
春桃给武存琰穿好衣裳后,便带着他往正殿里去。
阳筠听说人来了,便柔声唤他们进内室,不仅是因为即将要说的话颇为要紧,也是因为内室令她觉得自在一些。阳筠心里也是紧张,在内室说话心里踏实。
武存琰乖乖地给阳筠行礼问安,阳筠携着他的手,拉着他夸了两句,便亲自抱他坐在内室床上。
除了珠儿与春桃还留在旁边,旁人都悄悄退了下去。
☆、第三二九回 人之终
待众人退下,阳筠却不先说姚良媛自尽,只问武存琰许多为人处世的学问,诸如是非、善恶、忠孝节义,武存琰竟都有些见识。
听他一一作答,阳筠心中感慨:这姚良媛果真教出个好儿子来,只不知他今日能过得了这个坎不能。
阳筠心里有些不忍,奈何这话不说不行。待善恶说完了,她便提起生死。
武存琰虽明白何谓生何谓死,却终究是个年幼的孩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上头去。见阳筠问他如何看待生死,他便依着自己的理解答了一遍。
“儿臣活着,能说能笑,就是‘生’,哪日患了病而不能医治,就要死了。”
话虽浅显,又有些似是而非,可经由武存琰的口中说出来却十分沉重,一来因为他太过年幼,二则是因他如此天真的年纪偏偏没了生母,让人看着愈发觉得可怜。
阳筠心中不忍,将他轻轻抱坐在腿上,轻声道:
“书上说:天地之大德曰生,父母之恩曰生,活也曰生;而死者,乃人之终也,庶人曰死,小人亦曰死。这话,琰哥儿可懂么?”
武存琰自然不懂,便轻轻摇头,怯生生地说了句“儿臣不懂”。
阳筠轻叹了口气,又不紧不慢道:
“生便是好的,谁都想要,多少人求仙问道,要的就是一个‘长生不老’。可世事终究无常,人又多半看不清明,如贪婪、情思、恚怒等诸多杂念,往往诱人犯过,甚至因此丧命,也是时常有的事。”
“儿臣知道!娘亲说过,诸事均要正心,否则什么也做不好。”武承训思考了几息功夫,随即认真道。他以为阳筠在问他学问,抑或教他道理,心中并没疑虑,稚嫩的脸上也便没有一丝惶惑。
“是啊,正是这个道理。”阳筠叹气道,“可是道理人人都懂,真正做起来,却有许多限制,往往不能随心所欲,琰哥儿可懂么?”
武存琰认真琢磨了片刻,接着用力点了点头,道:
“儿臣懂得。比如儿臣要吃桃子,却要看季节,要出去玩,也要看天气,想做的总不能做。”
阳筠轻轻一笑,也不去纠正他,顺着武存琰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琰哥儿说得对,即便是要吃、要玩,也要受着限制,若是要做大事,自然会有更多麻烦,对不对?”
武存琰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郑重地点了点头。
被阳筠软软地抱在怀里,令他终于觉得心安,不再像上午那般害怕了。而阳筠方才的话姚良媛也曾说过,不过是大同小异罢了,道理都是一样的。
这般熟悉温暖的感觉,令武存琰放松了许多。
可阳筠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有些发懵。
“琰哥儿的娘亲是个极孝顺、极柔顺的女子,父亲也喜欢,母亲也爱和她说话。只是琰哥儿的外祖犯了错,要害父亲和琰哥儿。这样的坏心,自然是要连累娘亲的,娘亲想要替外祖赎罪,昨日夜里就自尽死了。”
武存琰呆呆地坐着半天,一声也不吭,要不是因为他眼中的灵气几乎不见,阳筠几个怕都要以为他没听懂。
阳筠毕竟不了解小孩子,她只当琰哥儿懂事,定会问个清楚,哪想到武存琰回过神来首先就是嚎啕大哭,闹着要去找娘亲,怎么哄都哄不住。
珠儿心说如此下去也不妥,便禀了阳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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