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香街》第7章


回到家两点半,妈妈担心安安,让廷华带着孩子住下,有个照应。 
廷方上了楼,怕一身病气传染惠敏,洗了个澡换上睡衣才进去睡觉。惠敏好像并没有睡着,却也没和廷方说什么。 
廷方悄悄睡下,不到五分钟就入睡。惠敏睁开眼睛,窗外的月光铺了进来,十九的月已经是残月了,亮还是亮的。
儿科肠胃的专家黎主任告诉廷方,逢生的症状可能是牛奶蛋白过敏引起的,要换水解蛋白的奶粉试试看。廷方庆幸没有一下子为逢生买太多奶粉,下夜班时拎了一罐水解蛋白奶粉去了牙香街。陈则在上午十一点多,抱着逢生坐在门口的石条上打瞌睡。逢生在他怀里睡着了,但是脸上挂着泪痕,小脸蛋也似乎因为哭多了而发红,有皲裂的前兆。 
廷方看得愧疚起来。他忙了三四天,大人孩子也遭罪了这几天。陈则看上去比值了夜班的他还要憔悴。
可陈则并不说什么。带孩子多累这样的话他从没说过。要不是廷方问,他也不说夜里逢生要闹。 
廷方想起惠敏的话。鳏、寡、孤、独、残。陈则又孤又鳏,有了逢生,老了能不独吗? 
门口有些太阳,大人抱着小人在睡觉。陈则的头发不全黑,有点接近深棕色。阳光下似乎变得透明,还在发光。廷方把奶粉放在一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大仙的头发。 
能沾点神仙气吗?
陈则被摸醒了,慢慢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廷方。廷方缩回手,指着奶粉说:"换这种试试,儿科医生说可能是牛奶过敏。" 
〃那试试看。〃陈则一动,逢生就醒了,哼哼哼的叫着,听起来并不高兴。过了一分钟,大哭起来。
廷方抱过逢生,边走动边安慰着,她慢慢不哭了。陈则到店子里拿茶具,打算泡茶给廷方喝,廷方说:〃不用了,我带她去散散步。〃 
陈则关上店门,廷方奇怪地看着他。
〃一起去。〃
〃你不用看店吗?〃
〃没多少生意。〃陈则懒懒地说。 
〃白天关门不太好吧?〃 
廷方听说算命佬的店铺白天从不关门,除了过年,还有就是上次被阿波软禁到医院去。而上次那时,也是过年时间。〃
〃没什么不好,没什么急事。〃 
陈则是外地人,但也是说粤语的,具体是哪里来的人,没有人清楚。他二十年前来投奔他唯一的亲属,也就是前任白木香店老板——他的舅舅。那位舅舅似乎也是鳏夫,没有结婚、没有子女,默默在牙香街开了二十多年的店,卖些销路一般的沉香,勉强度日。而陈则在十五六岁上下来到这里,过去的生活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来了不到五年,他的舅舅就过世了。
十几年来,白木香店也是这样,早上八点半开门到傍晚五点,门可罗雀。但是上门的顾客可与以往不同了。
廷方和陈则很少交流逢生以外的事情。廷方觉得那不安全。虽然陈则宣称自己算命很贵,从不免费帮人看命——可廷方也认为自己似乎也在宣称不会免费帮人看病,却经常被迫提供各种不收费的咨询服务。
是呀,安安开灯时,妈妈和廷华上白木香店咨询的那些迷信活动细节,那可不都是免费的?
陈则也不多话,他所谓散步就是真的散步,腿在动,嘴是不动的。 
而廷方心里的秘密导致他散步时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牙香街的尽头,廷方看着怀里眼睛一睁一闭,嘴巴圆圆的小女孩,忽然问陈则:〃逢生的命好吗?〃 
陈则停下脚步。这两天天气开始转暖了,太阳也出来了,过了这一波寒流,接下来应该不会再冷了,令人心烦的回南天应该快到了。
廷方转头看他,他却不知在想什么,并不回答廷方的话。
过了一会儿,陈则问:〃你信吗?〃
这句话好像是廷方问别人:〃你信我能治得好你吗?〃
廷方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不信的话,问了没意义,信的话,不问也一样。" 
"我信六成。"
陈则笑道:"我算不准。"
廷方想起他说也算不准自己的,于是问:"你算不准的人都有什么条件?"
陈则只笑不说话。
☆、8
回南天来时惠敏说有些怕冷。东风一夜,突然完全转暖,屋外的阳光隔着着湿气,屋里阴而潮,墙上地上都是水迹。每年这个时候都不好过,不管住在几楼,屋子里都是水汽,衣服永远不干。医院里也不知该开暖气还是冷气,都不舒服。
他们住在二楼的那个房间,终年没有阳光,回南天时不能开窗,门窗关得紧紧的。惠敏说觉得冷,廷方担心她是感冒了。想着惠敏平时并不容易感冒,又在孕期,他只让她喝了些柠檬汁,可到了夜里,惠敏开始有几声咳嗽。 
她问廷方怎么办,是不是被安安传染了感冒。 
安安生病后一直住在这里,十几二十天,差不多好全了。惠敏避无可避,三餐都要一起吃。
廷方只好说:"可能是时令问题,安安好了很久了,不见得是传染,要不吃点板蓝根?" 
惠敏不作声。廷方猜她不愿用药,惠敏一向自有主意。廷方心想她自己看的是儿内科,一点感冒她比他更知道怎么办,便也没劝她,只是说:"要是不舒服了,早点吃药,要什么药我回医院开。" 
"先看看吧。"
可是天亮时,惠敏就发起高烧。先说冷,后说全身疼,腰尤其疼,最后一量才发现已经烧到38度9。廷方拿了安安的退烧药给惠敏吃,惠敏坐在床边发呆。
廷方把药递到她嘴边,她抬起头看廷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廷方手轻轻颤了一下,对乙酰氨基酚从勺子里抖了出来,溅出几滴,滴在惠敏白色的睡衣上。 
惠敏接过那勺退烧药吃了下去,对廷方说:"安安是流感,你帮我开点奥司他韦回来。" 
近来又有禽流感,省内有感染病例,卫生厅红头文件要求流感样症状的孕妇一定要及早用奥司他韦,惠敏的作法想来是没有错的。
"咽痛吗?"
"有点痛。" 
廷方也没想过去看看咽喉,急匆匆地穿上衣服。今天他本是休假,现在要回一趟医院去开药。 
"你要不一起去医院,扎个手指?"廷方问道。
惠敏摇头:"八九不离十。"
然而惠敏吃过奥司他韦,依然反复发烧,喝了退烧药半个小时退烧,一过四个小时准时又烧,烧之前冷得厉害,到半夜里竟然寒战起来。廷方多找出一床被子,把惠敏盖得严严实实。到了第24小时,惠敏又开始发冷,抱着被子流眼泪。廷方说:"去医院查个血常规,找老秦看看。" 
惠敏默默地穿衣服,穿好了说:"20周了,怎么一点胎动都感觉不到呢?"说着又流泪。
"你也知道,多数人20 周以后才有胎动,回医院听个胎心吧。"廷方搂着她,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安慰着她。 
廷方躺在发热的惠敏身边,一夜没睡,可在惠敏面前他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
她哭了,他可以擦。他要是哭了,惠敏怎么办?惠敏是个敏感的人,多说一句话,她都要一夜睡不着。 
可是他心底竟然有点庆幸,你看,惠敏是要害怕的,她是要哭的,她多么在乎着这个小孩?
而这一天廷方是要上班的,已经排了一台重度子痫前期的急诊手术,等着促胎肺成熟的地塞米松打够4次,在8点准时开台,之后还有两台二次剖宫产手术,都是领导的熟人,属于不能推的政治任务。
更糟糕的是,清河镇医院产科主任打电话来,说有一个羊水栓塞DIC的,现在请求市重症产科就地支援。
惠敏在车后座发着抖,廷方接的电话用免提,她也听见了,只是抖得牙关都在响,说不出话。 
廷方把惠敏抱下车,她的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嘴唇青紫,好像冻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天。
廷方把她带到一楼大堂,向护士借了个轮椅,一边往内科诊室推,一边给今天休假的何文霜打电话。何文霜让他放心带惠敏看病,她马上打车去清河镇医院,至于第一台手术,她安排其他人做。后两台择时点名的关系户剖宫产,再看他能不能腾出时间。
推到内科诊室,廷方却发现老秦不在,内科诊室内坐着一个他特别熟悉,但出现在这里却让他很惊讶的人。 
"希言?"
同村的柳希言应该是在省城人民医院工作的,怎么会在这里? 
"廷方哥。"柳希言向他打了个招呼,"嫂子怎么了?" 
廷方顾不上细问,惠敏寒战得叫都不应了。柳希言问清她是寒战,对吴廷方说:"延方哥,你让护士取一支异丙嗪给嫂子肌注。" 
廷方叫来护士,用门诊抢救车的异丙嗪给惠敏肌注。他们把惠敏抱到检查床上,这时候老秦回来了,看见诊室里的情况,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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