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主世界》99.焦虑

    丁一胡思乱想没多久，会议室门打开，刘主任和一位少妇进来，张悦一见，有点害怕地站起来，神色慌张，知道这次祸闯大了。
    那少妇一见张悦，扑过来抱住她：“傻女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要逼死你妈呀！”一边说一边嚎啕大哭起来，张悦也抱住妈妈，母女相拥，哭得昏天黑地。刘主任在一旁叹息，没说啥，说啥也没人听，还是冷静下来再说吧。
    丁一一脸懵逼站在一边，先是被张悦妈妈吓了一跳，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感到她女儿死了似的，这不活蹦乱跳的吗？后来看张悦也哭，更是不可思议：你妈没打你，你应该高兴才是，哭啥？今天死里逃生，不赶快来感谢我这救命恩人，抱在一起哭，脑子不清醒，难怪都是胸大无脑之辈。
    好不容易等母女俩哭声停歇，刘主任让她们坐下，跟她们谈后续处理问题。刘主任让张悦今天先跟妈妈回去，互相之间好好沟通，真正解开心结，再回校上课。
    张悦妈妈一看就是快嘴快舌的人，刘主任讲一句，她就能接十句八句，可能因为要平息张悦妈妈情绪的缘故，丁一明显感到刘主任很不耐烦，但仍任由张悦妈妈叭叭叭叭说个不停，特别是刘主任说每家培养孩子都不易，这下张悦妈妈从张悦小时候讲起，开始因为体质差常生病，隔三差五去医院，天南海北访名医，将女儿健康带大。后来要上小学，为了能进朝阳小学，在学区房房价最高时化很大代价买了套二手房，到现在每月还要还大额房贷。孩子上学后，为了所谓不输在起跑线上，只要外面有啥辅导班，哪怕再贵，也要让孩子上。什么舞蹈班、乐器班、绘画班、书法班、游泳班，五年级后什么奥数班、新概念英语、作文补习班等等，上了无数，可这张悦就是不争气，没有一样出色的，六年级前还好，进了毕业班，成绩越来越差，以前考不到满分也有九十七八分，现在考九十五分都难，好几次只考八十几，把她急死了。她现在不工作只为督促女儿学习，家中生活全靠张悦爸爸一人在外开货车跑运输维持，如果张悦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说罢，抱着张悦又哭起来，张悦也泪水涟涟，好像听懂了母亲的艰难。
    丁一听了皱眉，这张悦妈妈明显就是一种焦虑症，为未来恐惧的臆想而没来由担忧，然后就病急乱投医，越急越乱，效果也越差，结果更加焦虑，已陷入一种恶性循环，这是一种精神疾病，很伤身体的。偏偏这没啥特效药，除非患者本人从焦虑中走出，否则光靠别人开导安抚是没用的。
    刘主任叹着气，也陪这母女滴了几滴泪水，想必张悦妈妈所言也触动她的同感，无从解劝，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今天幸亏有丁一在，没有朝阳一哥，恐怕……”刘主任终于提到丁一，张悦妈妈这才看到站在一边呆傻的顽童，猛然才把神童与眼前这个小不点重合起来，赶紧起来，两步就走到丁一面前，扑通就跪下：“一哥，朝阳一哥，你是张悦的救命恩人，我给你磕头，谢你了。”说罢就要磕头，丁一赶紧伸手抵住，没让她磕下去，再一抬手，将她扶起。
    “别这样，我受不起。以后别把女儿逼成这样，她也是很好的。”丁一觉得张悦的成绩还算不错，在年级中还是中上游，有焦虑的必要吗？
    “不是每个人都是你这神童的，张悦要有你十分之一聪明，我也就不着急了。”张悦妈妈说，丁一表示很怀疑，如果张悦真很聪明，她的焦虑可能还要强，想想丁九州为他担忧又不敢放在脸上的样子，他不禁有点愣神，武功天下第一会不会焦虑？可以观察观察。
    好不容易将张悦妈妈和张悦哄走，刘主任带丁一去赵校长办公室，见赵校长正与张悦的班主任谈话，就站到一边静候。
    张悦的班主任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教师，眼睛红肿，满脸惊惶，完全成了惊弓之鸟，赵校长安慰她的话不知听进去多少，只是坐在那里愣怔。
    “刘主任，你先陪黄老师去处理后续事情，开导开导她，没啥事了。她也没有犯错，不必有心理负担。”赵校长对刘主任吩咐，刘主任过来搀起黄老师就走，要出门时，黄老师转头对赵校长说：“校长，我真没有逼她，我没做错。”
    “你没错，我知道，放心！”赵校长呵呵笑道，目送她们离开。
    校长室门关上，赵校长如同瘫了一样，一下子垮塌在椅子上，满脸的从容顿时变得憔悴灰暗，与刚才判若两人，丁一惊讶地望着他。
    赵校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香烟，有些哆嗦地点燃，深吸一口，就将烟掐灭。丁一与赵校长很熟了，从没见他抽过烟，显见他现在精神崩得很紧。
    赵校长终于恢复了正常，微笑，看着丁一，摇一摇头，感慨道：“丁一，一哥，幸亏有你，不然开学第一天，朝阳小学乐子大了。”
    “有多大事儿，是她自己跳楼，死了白死。”丁一随意说，他并不理解向来沉稳大气的赵校长也会如此慌乱。
    “不能这么说，如果人死了，家长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我这里，校门口恐怕都会被堵了。另外上级领导，相关部门都要我说明情况，还有学校其他所有老师、学生虽要安定，涉及到的老师要安抚，后续麻烦会一个接一个，我不蜕层皮难以过生。”赵校长叹气，有种大难逃生的感觉。
    “我感到张悦妈妈有焦虑症，张悦是被她逼成这样的。”丁一说。
    “是这样。但现在谁没焦虑症？”赵校长回道，“张悦的班主任是一位极负责任的好老师，课教得很好，工作认真，很顶真，对每个学生都很重视。如果张悦出事，她的顶真就成了逼张悦的依据，她就会承担责任，谁也无法帮她解脱。即使这次没出事，但这种后怕会不会让位负责任的好老师放弃这种顶真？她自己的孩子今年初三，要中考，她很操心，但从未影响过工作，家中老人身体不好，她回去还得劳碌，她刚才一直在哭诉她今年命不好，不知儿子中考会不会出问题，不知家中老人会不会出大事，你说她没焦虑症？”
    丁一默不作声。
    “你看刘主任精神抖擞，风风火火，做事干脆利落，她也有焦虑症。”丁一讶然，赵校长笑笑，“她儿子小时候很聪明，也调皮，为他上学操碎了心。他儿子上学时早恋，谈恋爱，她急得头发都白了。好不容易儿子大学毕业，也找到好工作，应该如愿以偿了吧，可现在就是不肯找女朋友，说要独身，她又愁死了。你说她有没有焦虑症？”
    丁一听罢，也笑了，真是无奈。
    “我也有焦虑症。”赵校长语出惊人，丁一望向他。“我是这个学校的法人代表，学校任何一点事情都与我有关。如果出事，刚才所说的麻烦必须面对，而一个死了学生的事故发生，一票否决，这一年考核全校不合格，一年的辛苦白费，教师的年终绩效考核降等，所有人的积极性受打击。其他成绩再出色，比如你为朝阳小学赢回了那么多荣誉，也会付诸东流，如果有心人借此事炒作，还不知会出现多少怪话，整个朝阳小学多年积攒下来的美誉度会下降多少？不敢想象。所以我每天都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别人看我好像风光无限，其实内中酸甜苦辣唯有自知，还难向人倾诉，别人会认为我矫情，你说我有没有焦虑症？”说罢苦笑，“丁一，朝阳一哥，今天你救了张悦，救了张悦妈妈，救了黄老师，也救了我，救了朝阳小学，谢谢你！”赵校长站起来，对丁一深深一躬，丁一躲避不及。
    丁一忙不迭说：“这是意外，谁也无法预料，不用谢我，我也是应激反应。”
    “就是因为意外无法预料，人们才会焦虑呀。杞人忧天的成语人人皆知，但生活无忧难以做到，因此儿童无忧无虑令人艳羡，不知你为何一定要着急毕业，在小学无忧无虑玩玩，岂不幸福？”赵校长语重心长，他真不希望丁一那么早就踏入生活浊流，那里苦难烦恼太多，丁一再是神童，也不会比别人少承受多少。
    丁一也知道童年可贵，但他等不及，他要变强，他要蜕凡，他也有焦虑症呀。
    难怪基督讲人来到人世是进入炼狱，是为赎罪而来，就是要受苦受难的，因为活着就是原罪，必须炼化，或上天堂，或入地狱。
    有人说为何婴儿出生都是哇哇大哭来到这个世界，没有一个是开怀大笑而来，原来是知道到这世上是来受罪的，受折磨的，怎笑得出来？
    当丁一意识到自己也有焦虑时，不禁对人世历练又有了新的认识，各大宗教都劝人向善，都以修未来幸福为幌子，不能不说没道理。但这能助人消除焦虑吗？丁一无法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