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相信宁思秦,他人生坚守了十几年的信条就是不会因为空穴来风的话语而怀疑身边亲近的人。但如今宁思秦自己过度激烈的反应,却让他不得不产生了怀疑——既是对他,也是对自己的信念。是否他如果不遵守当日的承诺,而是抢先查明白真相,今天面对宁思秦突然的爆发就可以不那么一头雾水、措手不及? 可是如果他不相信宁思秦,还能怪宁思秦不够相信他吗? 他心中一片杂乱,在车内默默地坐了很久,抬起头来才发现地上的树影已经拉长,偏移到了另一个方向——不知不觉已是下午了。 打从十六岁以来,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失魂落魄。 陈松茂苦笑一下,发动了车,慢慢再开回去。 这回他的心情稍微稳定一些,尽力维持着镇定开到了家。电梯门一开,他便一惊:赵苏倚在门框上玩手机,抬头瞥一眼见他来了,伸手掏出一个手机往他的方向一丢。陈松茂险险捞在手里,心里有些愧疚:“等了多久?” “半个小时吧。”赵苏手机上正打着游戏,头都不抬地说,“剧院工作人员扫地的时候捡到了你手机,紧急拨号拨给了你妈,伯母又拜托我去拿了一趟……” 正说着话,游戏打完了。赵苏笑眯眯地一抬头,看见陈松茂的神色,顿时所有不正经的表情都消失了:“怎么了这是?” 陈松茂苦笑一下,掏钥匙开门。一进门他便感觉有点不对,仔细将整个客厅环顾一遍之后,他忽地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几乎踉跄后退一步。 就在这么几个小时里,宁思秦已经搬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书籍、乐谱、谱架、衣物、小饰品,就连那些毛绒玩具也没有一样留下,房间重新恢复了他未曾搬进来时的整洁和冷淡。门口台面上,备用钥匙压着一张便条:【你的东西自己来取,记得还钥匙。】 这太绝情了,陈松茂从不曾料到他能断得如此干脆、果决而狠心,一时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赵苏拿过便条看了看,也是大惊失色:“怎么了?你俩分手了?!什么个情况啊?” 陈松茂沉默一下——既是不知道从何开口,也是还没从宁思秦如此狠心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赵苏伸手搂着他肩膀就往门外拽:“行吧。走走走,我带你出去转转。” … A市不临海,但离海很近。市郊一条大江,浩荡而过,天气晴好的时候,站在堤岸上甚至可以隐约望见它的入海口,或者也许那只是观者的想象——陈松茂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几次来过这里,始终没有碰见过“能望见入海口”的天气。 今天也不是一个这样的好天气。赵苏随便买了两盒小吃当做晚饭,带着两罐啤酒,跟陈松茂上了堤岸。工作日,堤上一个人没有,空空旷旷,唯有江声浩然。他们一直坐到天色暗沉,赵苏问:“给我详细讲讲,到底怎么了?” 陈松茂整理一下语言,从周一晚上宁思秦反常的电话开始,慢慢复述整件事情。他一向是极克制的人,如今居然尽了力仍旧做不到客观,句中每每带出不解,最后说到与宁思秦莫名其妙的吵架,仍旧忍不住稍稍提高了声音。赵苏难得全程沉默地听完,问:“所以,你现在怎么想?” “……我不知道。”陈松茂抬手掩住脸,“我不该怀疑他,但是我又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坚定地相信他。他几乎是已经承认了他在D音的时候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知道了就要分手的事情。” “要我说,从来就没有什么‘不该怀疑他’这一说。”赵苏说,“不是我偏袒你,松茂,你他妈已经是人类中的一股清流了。换了哪个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儿,前一天答应他,后脚就偷偷去查了好吗!你居然真等了一年,然后到现在还觉得自己不该怀疑他,你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药吗?” “我仍旧不认为他是这样的人,我不至于这样眼瞎。”陈松茂说。 “情人眼里出西施!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对他根本一见钟情,什么时候客观看待过他?”赵苏说,“这事要是发生在我身上,发生在随便什么人身上,如果这是你在网上看见一个818的帖子,楼主表示男朋友对他有这样的诸多隐瞒,你怎么觉得?不要说什么流言可畏,不要说什么他可能被冤枉,单单从概率来讲,进行一下理性推断。你怎么觉得?” “……如果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我确实会说,他很可能确实是个人渣。”陈松茂低声说,“但是思秦——但是放到个人,你不能单单凭借概率给他下定论——” “没说下定论。但是,你也不能就下定论他一定是个好人啊!”赵苏说,“该查就得查,是不是?既然有这样的可能性,首先得排除一下风险吧,是不是?你看他现在这个态度,这是明摆着的不打算告诉你了,他自己都说了让你自己去查。那你还有什么顾虑呢?” 陈松茂一时沉默了,他亦在自问:是啊,我现在还有什么顾虑呢?说到底,他并不是一个刻板迂腐不知变通的人,如今他去查宁思秦的过往,于情于理,其实并不算什么不合理乃至不道德的事情。 得到的答案是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然而又觉得理所应当:宁思秦曾经说过,如果他主动去查D音的往事,他们就立刻分手。 ——事至如今,他生气、怀疑、迷茫无措。 但他仍旧不想与宁思秦分手。 ☆、第二十七章 他们在堤上一直坐到很晚。赵苏只喝了两口啤酒,几乎没有影响,但毕竟还是不放心能不能查出酒驾,于是只送他到远郊的地铁站,将车在附近的停车场寄存了。告别时,连赵苏这样碎嘴的人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陈松茂的肩膀:“路上小心。” 陈松茂点点头。他搭了地铁,出站后自己慢慢走回去。有一盏路灯线路有点接触不良,灯光一闪一闪的。陈松茂被闪得头晕,低下头去走路,忽然一怔:或许是洒水车刚过,马路上积了点水,路灯光映在路面上,尽是模糊的橘黄色光晕摇摇晃晃、闪闪烁烁。他想起来上一次下着雨的时候他走这条路,是和宁思秦一起看悲惨世界的音乐剧回来,宁思秦眼带笑意,哼着悲惨世界里面的曲子。他回忆一下,再次哼起来,中间有几句词记漏了,曲调大致还是完整的: “I love him; but when the night is over; he is gone; the river"s just a river。” 他回想起来,觉得跟宁思秦的恋爱简直就像一部爱情小说里的剧情——虽然可能不是最典型的那种咖啡馆里会发生的爱情故事,但是谈恋爱以来,他真正觉得像是遇到了传说中的灵魂伴侣。如果这段爱情确实是美好得不真实——或者也许是并不真实的美好——那么现在就是“the night is over”的时候了,宁思秦露出了真面目,这是又一起日常生活中会发生的渣男骗感情/事件。 从概率上来说,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 但是陈松茂不愿意就这样承认。 宁思秦会是一个骗子吗?像是流言说的一样,是个花心、滥交、到处欺骗感情的渣男?像是他自己表面上显示出来的那样因为做了亏心事而恼羞成怒?他这样自问,觉得并不能够得到肯定的回答。他与宁思秦相交已久,朝夕相处,他认识的宁思秦不是这样的人,他也认为自己并没有这样丰厚的资本,值得一个人如此苦心伪装来做到跟他默契得天/衣无缝。 说是被感情蒙蔽了理智也好,说是当局者迷也好,陈松茂选择相信他。 可这终究不能够解释,宁思秦为什么作出如此反常的举动——陈松茂已经将自己当时的对话和反应想了一遍又一遍,确信自己的反应虽然不能说正常平和,但至少在最开始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怀疑质问的倾向,如果换成其他一个普通朋友,绝不会有很大的误解,更不至于气成宁思秦那个样子。 即使卓助理告诉他的不是实话,但宁思秦一定也有另外的,隐瞒着他的事情,否则没法解释这一切。现在的问题就是,他隐瞒着的是什么呢? ——不!现在的问题是,陈松茂到底是否要相信他到等待他全盘告知,还是要自己去查清他隐瞒着的是什么呢? 他一路胡思乱想地到了家,才发现手机早就没电了。陈松茂拿出来充电开机,见有六七个未接电话,他连忙打回去,连连道歉。对方正是他的邻居,问:“陈先生,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房子要是不要?” 陈松茂早已忘了这件事,此时仿若已经忘掉的一道结痂伤口突然又被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