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长来了》第17章


“……那我……那我先谢谢您了。”突然笑了一声,紧跟着就好像让自己的唾液呛到了,纪轩一阵剧烈咳嗽,打了个滚儿,缩成一团,抓过套着真丝枕套的羽毛枕,抱在怀里,把脸整个儿埋了进去。
俞阳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了一声闷闷的“你帮不了我。”
他思索着接下来怎么问,又过了好一会儿,另一声闷闷的“天王老子也他妈逼帮不了我……”就传了出来。
知道事儿绝对小不了,也听得出那语气其实是在盼着他继续追问,俞阳清了清嗓子,尽量平缓地开了口。
“就算帮不了你,至少……你说出来,也会好一点儿,你觉得呢?”
“‘我’觉得?谁他妈在乎‘我’觉得?……”蒙着枕头,骂了几句格外难听的话之后,纪轩把遮蔽物拿开了,他翻身回来,看着俞阳,“我问你……假如一犯罪分子,二十几年前犯了罪,可是直到今天,因为没有证据,没人会相信受害人说的话,这人就一辈子逍遥法外了……你说,公平不公平?嗯?公平不公平?”
话说到这儿,俞阳眉头皱了起来,酒量不好喝到大醉却吐字清晰条理明白,这才是该令人害怕的情况,就好像回光返照,是死前最后一丝力量的燃烧。
“……不公平,那,这犯罪分子……都犯了什么罪?”仍旧用平缓的声音试探,他用床边墙上的总开关把屋里的灯光调暗了一半,想要营造出一种更适合倾诉的氛围。
也许是这举动管用了,也许是他低沉的嗓音有催眠功效,也许是酒精的麻痹,也许都不是,也许只是纪轩自己快憋死了非说不可了不说不行了……
那呼吸粗重的人,微微喘着,单薄的胸口起伏着,沉默着,眼睛红着,嘴唇抖着,终究还是出了声。
他说,今儿他一个小学同学来了,女的,俩人关系不错,一直不错。是,中间断了联系好多年,可是最近又联系上了。本来一开始都挺好的,可后来,她表哥也来了。这就很尴尬了。哈哈……怎么说呢……她表哥,比她大一轮,他们上二年级的时候,她表哥上大学了,高材生,状元级别的高材生,脸很白,白到刮干净胡子也还是看得见青色的胡子根儿,戴着眼镜,总是笑,一笑,眼角就挤出来两条细纹儿……她表哥……家跟她家关系好,还住得近,就经常走动……他呢,上小学的时候,跟那女孩子关系好,也就经常去人家家里玩儿,都是七八岁的孩子,也没谁说闲话,他就常去,常去了呢,就常见到她表哥。那会儿还不是家家都装了电话,九十年代嘛,没现在通讯发达。有一次暑假里,就是因为他家里还没装电话,他就直接去那女孩家找她玩儿来着,也没提前联系一下,就去了,反正这也是经常的,不新鲜……结果去了之后,他同学没在家,表哥在,就表哥一个人在,至于为什么,他忘了,可他记得那个他一直叫大哥哥的人,说要“陪他玩儿”。至于玩儿了什么?反正最开始是掰手腕,谁赢了,对方就得听谁的命令……男孩子,对于可以吆五喝六让别人干这干那,可着迷了,可向往了……但,他也不傻,他知道自己才七岁,人家十九了,是大人了,掰手腕他不可能赢。不过表哥说,自己打篮球受伤了,手腕有骨折,没劲儿。他也是傻,人家那么说,他就信,他就真比赛掰手腕了,还真就“赢”了好几次,这几次赢了之后,他让对方给他端茶倒水,给他说笑话,给他讲故事,甚至给他跳霹雳舞。他在尽情笑过享受过之后,在又一轮的比赛里,输了。想想刚才表哥为他做了什么,他拍着胸`脯说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结果呢?结果呢?结果呢?
结果就是,他哭着跑回家,用暖壶里还很热的水拼了命洗手,他没有烫伤,可是两只小手洗得通红,爸妈下班回来,问他怎么了,他说自己把热水瓶打翻了,爸妈只是心疼,却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他断定是不会说的,他恐惧到极点,羞耻到极点,愤怒到极点,他想让所有人都去死,想让自己也去死,但唯独不想说出真相。
那之后,他再也没去过那个女孩子家。
不管对方怎么邀请。
他找了种种借口就是不去,这其中包括自己生病,作业没写完,家长不让,以及同学会议论说我喜欢你。
暑假一眨眼就结束了,女孩子自此没有再邀请过他。开学后,他还是那个嬉皮笑脸淘气捣蛋的小皮猴儿,但是记忆里,多了一条七八岁的孩子绝对不该有的伤口。
他一天天长大,秘密也一天天深埋,他甚至在后来的日子里都渐渐怀疑那件事是否真的发生过,只是噩梦吧?只是幻觉吧?
那么离谱的事儿,分明只是噩梦和幻觉里才会出现的呀。
所以,就当做是这样吧,人生还有那么多烦恼和那么多快乐在每一天发生又在下一天等着,忙都忙死了,谁还会去在意一场噩梦一个幻觉的内容有多可怕呢?
……
可就在今天下午,那个人又出现了。
笑着跟他打招呼,笑着跟店里所有人打招呼,笑着坐在椅子里,笑着说自己老婆孩子生活工作的种种,最终,在离开前,在和他握手道别时,压低音量,仍旧笑着,笑着,问他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跟我比赛掰手腕的事儿吗?
如果说纪轩当时没有全身都剧烈颤抖起来,只能归功于他在某些关键性场合,定力还是足够大的。
他什么都没说,但在头脑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你没记错,那不是幻觉,那是噩梦,但那也是真的。
是真的发生过。
整个下午,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过的,晚上,他睡不着,他又怎么睡得着呢?
他二十九岁了,他是个大男人了,可他真的好想跟七岁时候那样,再拼了命洗一次手啊……只是这次他要用沸水,不烫脱一层皮,那种恶心的感觉就洗不掉,烫脱那层旧的、被弄脏过的皮肤,就会生出新的,干净的,为此,再疼,他也可以忍着,一声不吭。
一声都不吭。
“……反正,大概,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儿吧,你说,假如是你,你该怎么办?嗯?你能怎么办?假如是你……就说,假如是你……嗯哼……”
持续性的低声念叨,越来越含糊不清,而作为唯一的听众,俞阳已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光着膀子,露着明显肋骨的男人缩在他身后,不给他看脸,一只手伸到前头,完全下意识揪着他的侧裤线,昂贵漂亮的西裤被揉出大把的褶子,又被掌心的汗浸透,乱七八糟,如同那喃喃自语的人一样狼狈不堪。
俞阳没心思在意裤子,他在意背后的轩子。
他心疼了,他真他妈的心疼坏了。
除此之外,还有愤怒,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情绪在演绎,在纠缠不休,在搅拌,在剧烈发酵,烧成一锅粥,一锅毒药,或者根本就是滚烫的熔岩。
他甚至没有料到自己会如此情绪化,平时这种负面新闻也是看过一些的了,甚至更恶心的,恶心到令人发指的都有。但唯独类似的事儿发生在纪轩身上,他心疼到受不得。
几次开口,他都说不出话来,一声叹息,他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告诉自己要冷静,他慢慢拽开对方的手,起身走到浴室,用热水浸透毛巾,拧干,想要先给纪轩擦擦脸。
而当他走回来,轻轻拉着那男人坐起来,小心帮他把脸擦干净,又把手心的汗擦掉后,才在抬头时发现对方正盯着他看,眼神尖锐又恍惚,像在弥留之际的人拼命寻找最后的视线焦点。
“……我不知道他来找我干嘛,我真不知道,这算是……犯罪分子好多年之后,会忍不住回到犯罪现场看……看看的那种变态心理吗……你说……你说,他也不怕我一剪子攮死他?还是说他发现我办不到,发现我当不了杀人犯,就彻底放心了?”
“先别说了……”俞阳皱着眉试图阻止。
“我一直都以为我早就忘了,毕竟七八岁时候的记忆,好多都是错的,你懂吧……你懂哈……我老觉得那事儿没发生过……”
“真的别说了。”俞阳再度试着阻断这个话题的延续,可就在他想到合适的词汇之前,纪轩的念叨就让他心里一颤。
“我觉得好恶心啊……俞老板,我真的觉得好恶心啊……那事儿……太鸡`巴恶心了啊……我、我、我不觉得你碰我恶心,咱俩上次都那样儿了,我也没恶心,就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呵呵……可为什么小时候那回,就那么恶心呢……明明只是用手而已,怎么就恶心到我想把手给剁烂了呢……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你让他说?你让他说什么?你又让他怎么说……
“饶了我吧。”苦笑简直苦到不像个笑了,俞阳低着头,在心里暗暗给了自己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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