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_丑橘一号》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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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话他只在心里转了一转,都还没来得及往外吐,就被学校好几位老师的遭遇惊得又咽了回去——这段日子,有不少师生不满工作组这样的划分做法,提出了一些反对意见,其实也不过是写了几张大字报或者发表了一些反对的言论,但这些行为全被工作组定性为“反。革命事件”,而牵涉到这些事件里的老师跟学生,甭管先前划分的是哪一类人员,最后都被归为了“三类”或“四类”,谁也没能逃过被批。斗跟校园游街的命运。
亲眼目睹了这些场面的苏倾奕,自然是选择了闭嘴。他倒不是不敢替自己说话,只是现今这世道……真的没处讲理。
有天睡前他跟贺远说话,难得表露了自己的不满:“我算看出来了,右。派这帽子只要你戴过一天就永远也摘不下去,就算是给你摘了,那也是攥在群众手里,只要你不老实不听话,随时都能再给你扣上。”
“没事儿,你还有我呢,早晚能过去。”贺远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拿话安慰他。他们厂里虽然也开会贴大字报,但整体气氛比知识分子扎堆儿的学校还是要好了很多。
这个时候,包括苏倾奕在内,他们谁都没有把形势想得太过严酷,都以为是组织上在二次“反。右”,大不了就是再被下放一回,只要有贺远在身边,苏倾奕觉得就算有一天还是逃不过去这一关,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就在一个月之后,随着工作组的全面撤离,文。革。委开始接手学校工作,苏倾奕的苦日子也来了。八月上旬,学校贴出通知,勒令被定为“三类”、“四类”的人员按规定时间到学校报到,接受审查,甚至晚上也不准回家,统一关在“劳改队”交代问题。
所谓的“劳改队”其实就是学校里一些平时根本没人去的杂物间或破教室,专门用来关押这些被称为“牛鬼蛇神”的知识分子。而被隔离审查的“牛鬼蛇神”每个人都有一块写着“罪名”的黑牌子,平时只要出屋就必须挂在脖子上。
苏倾奕虽是摘帽右。派,却也不能幸免,审查的人起初说他在课堂上散播资产阶级思想,后来又说他“只专术不专红”,不过因为他只是个讲师,算不上任何权威,最后按给他的“罪名”便成了“反。动学术走狗”。
他除了每天被逼着交代自己所犯的“罪行”之外,大部分时间还要被红卫兵监督着劳动改造,也就是扫街。不过由于他这几年一直住在贺远家,几乎没回过学校宿舍,他原先的宿舍也早让给了更需要的老师,倒是暂时躲过了被抄家的命运。
他看见很多老师住的宿舍被洗劫一空,能拿走的就拿走,不能拿走的就破坏,尤其是书,对那些半辈子都待在学校教书的老师来说,多年的珍藏差不多等于半条命,也全被撕了烧了。这还不算完,抄家的时候还要把屋主人拉到一边儿跪着,很多老师因此被剃了阴阳头。苏倾奕没有宿舍可抄,虽然没被真的剃成阴阳头,却也被揪着胡乱剪了一通,看着跟狗啃的似的。
自从他被隔离,贺远已经快半个月没见过他了——连家属见面都要受限,更别提他这个“外人”了。他若是想见他,便只能通过学校公开的斗争会。
贺远不敢靠得太近,每回都只站在靠边的位置——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他看着他被他们推推搡搡地揪上台,跟其他老师一样排成一排低头跪着,脖子上挂着大牌子,上头写着“反。动学术走狗苏倾奕”,他看着他们批。斗他,说他是“罪人”,让他低头认罪,酷暑烈日下,一跪一两个小时。
贺远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参差不齐的头发和乱糟糟的衣服,八月的天,肯定也没法洗澡,他那么爱干净的人……贺远掐着手心,几乎是自虐一样地看着台上的人,这比要他自己挨打受罪还要难受一万倍,可他别无他法。除此之外,他实在找不到机会能见他了。
他恨自己,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
又一个礼拜天,贺远厂里没事儿,他照旧去了学校。其实也知道不一定能见着苏倾奕,却还是忍不住想离他近一点,没想到刚进学校没多久,他便看见了自己想了很多日子的人——苏倾奕正在扫街。
虽然那只是个背影,但贺远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苏倾奕的衣服有些皱,平常总是扎在裤子里的衬衣也有一半掉在外面,因着近些日子雨水。多,裤脚上也沾了不少泥点子。
贺远很想跟他说话,可看见不远处盯着他干活儿的红卫兵,也没法上前,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没跟一会儿,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有个十几岁的红卫兵突然踢了苏倾奕一脚,苏倾奕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贺远心口猛地一揪,下意就想冲过去扶他,可下一秒又强忍着顿住了步子。他听见那个红卫兵说:“让你劳动改造,你还敢偷懒?”
“我没有。”苏倾奕稳住身子,小声回了句。
“你还敢回嘴?”另一个红卫兵也走了过来,手里甩着条皮带,揪着苏倾奕的衣领把他拽到了一边儿,拿脚指着地上的垃圾说,“你扫干净了么?”
苏倾奕无力地挣了两下,回道:“我还没扫到这里。”
“你话怎么这么多?我说没扫干净就是没扫干净,谁让你找理由的?”抓着他的红卫兵把他往地上一推,抡着皮带骂骂咧咧道,“你他妈欠打是吧?”
苏倾奕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头,贺远这才注意到他胳膊上的痕迹——他挨打了——要搁平常,就这俩小破孩儿,贺远早把他们揍趴下了,可现在他不能这么做,这会给苏倾奕带来更多的麻烦,他忍了又忍,突然脑筋一转,喊了句:“要文斗,不要武斗!”
他这么一喊,周围很多本就看不过眼的学生也跟着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和说着不能打人,还有人把文。革。委的人也喊来了,这才及时阻止了一场暴行。
两个红卫兵悻悻地走了之后,人群也散了些,有学生上前把苏倾奕扶了起来。贺远站在旁边,不是他不想扶,他刚想伸手的时候,苏倾奕拿眼神阻止了他。
其实刚才贺远喊出那句话的时候,苏倾奕就听出来是他了。但他不想——其实是不敢——让别人知道哪怕一丁点儿他跟贺远的关系,他怕连累贺远,也怕给自己带来更多的灾难。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苏倾奕真切体会到了他生命中的很多个第一次——第一次这么久没洗过澡;第一次拿着笤帚扫大街;第一次被拉到台上斗;第一次挨打;第一次当众被人揪着头发按着跪到地上。
说实话,“认罪”没什么,被剪了头发也没什么,总还能再长出来,扫街挨打也都能忍,真正让他大受打击的是那一跪。活了快四十年,除了祖宗父母的牌位,他谁也没跪过,可现在却为了莫须有的罪名,让人按着说跪就跪——不想跪也还是跪了,可再站起来的那刻,所有的自尊跟骄傲都被踩在了脚底下,踩得粉碎。
学校有个面积不小的湖,那里面已经漂着好几个不堪受辱的灵魂了,刚被关进“劳改队”的那几天,苏倾奕也闪过好几次这样的念头,没有真切体会过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些人当时是有多么的屈辱痛苦——如果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谁会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
可苏倾奕终究没有那么做——若是当年他被划成右。派下放那会儿遭遇这一切,说不定他真的会选择走这条路,一了百了。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跟贺远经历了那么多才能重新在一起,一家三口的平静日子才刚过了没几年,他舍不得,也不甘心,凭什么?
贺远说总能过去,那他就相信他。
人群最终彻底散去,只剩下贺远一个人还没走。苏倾奕余光瞟了瞟他,装作陌路一般重新拿起笤帚继续扫地,只在擦过他身边的时候,突然低声说了句:“别让小远来学校。”
贺远当然明白他的心思,他是不希望孩子看见自己爸爸这副样子。
可其实苏思远什么都知道——说是停课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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