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第239章


嬴湄胸间一宽,才要靠着软枕躺下,眼眶却又被两包泪水挤压。她终是撑住身子,拭了拭泪,目不转睛的望着殿外之人。那人恰恰抬头,四目相撞,他双眉一飞,给她一个极暖极淡的笑。
刹那,嬴湄只觉胸腔内暖水漫溢,绵延成河。她就那样的望着他,若非绯烟扶住她的肩,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双臂已撑得颤颤微微了。
绯烟劝她躺下,仔细斟酌她的神情,又小心翼翼道:“姑娘,就在我们起程来燕国前,秦帝终于纳取西凉第一美人塔玛入宫。据说四国困秦时,多得塔图一部在西凉坚守牵制,故齐国不曾觅得机会参与捣乱。塔玛极受圣恩宠爱,第二日便封为明秀夫人,位次仅在柳娘娘之下。倒是那晋国公主,因受娘家牵连,已被贬入冷宫了。”
嬴湄眨了眨眼,双唇噙着淡淡的笑:“这不好么?碍眼的钉子一次全都清除掉;辞旧迎新,新政新气象啊。”
绯烟禁不住俯低身子,但见自家姑娘神思眉目,无不如云如烟般轻疏淡远。她落了心,又惦念起姬冰的交代,便找了个借口出宫。
自绯烟走后,嬴湄久不吭声,只呆呆兀想,颇有抑郁之态。姜瑶见之,甚为担忧,遂变着花样哄她。嬴湄感其诚意,反笑着宽慰,明言曰,自己只是厘清了一些从前不曾明白之事。姜瑶见她眸色莹彻,果非敷衍塞责,这才稍稍安心。
三日后,燕国按鲜卑人的习性,从上到下,大行游猎盛典。慕容隼一早起来,隔着纱帘确证嬴湄一切无忧,方起驾出宫,直奔郊外的皇家苑囿。
王璨也在同一时刻(。。)整 理衣冠,然却不叫备马,只唤车轿。
管家一面应承,一面怯怯道:“千岁,如此大典,您不到场,岂不是叫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又嚼舌根么?他们近来那样嚣张,若任其所为,岂不是大大不利于您啊。”
王璨摇着折扇,冷笑道:“那些人搬弄是非,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若回回都要本王坐如针毡,本王还要不要活呢?”言罢,抬脚便走。
管家追上几步,大着胆曰:“千岁,您这是去哪?”
“怎么,你想随本王入宫么?”
管家缩了缩脖子,诺诺退下。王璨则合了扇面,直上马车。
春已近末,柳絮飞飘,乍然一看,一团团雪白的绒球上下翩舞,恰似隆冬逆袭。然花香飘拂,五色添娇,将天地万物装点得缤纷斑斓。
王璨闲闲穿过燕宫的玉带桥,不过随意远眺,便瞄见嬴湄坐在轮椅上,被姜瑶和一干宫娥拥往御花园。他撩起衣衫,不假思索的跟了过去。
嬴湄本不愿踏出梧桐殿半步,听得曰慕容隼不在宫中,又见姜瑶一派雀跃,便打起精神,陪她游观。一路上,姜瑶指指点点,凡花草虫木、鸟兽珍奇,从不吝惜赞叹;再有那雕梁画栋、游廊抄手,经她且惊且羡,不独嬴湄心花怒放,连久居深宫的宫娥亦觉得处处春色,色色精致,遂人人开颜。
一圈走马观花,嬴湄觉着累了,姜瑶便将轮椅推至池畔,指着水里穿梭的鱼儿与她说笑。因垂柳摇曳,碧绿的池面上荡起层层涟漪,又有游鱼追逐凑趣,甚是可爱,嬴湄疲态顿减。她抬起头,想眺望对面景观,却见几丈开外的青青垂柳间,立着个墨绿的身影。那身影一动不动,正盯着她身畔之人出神。
自清醒以来,这样的情形已不是第一次撞见。嬴湄略微沉吟,笑道:“瑶妹,你瞧着这里粉蝶甚多,色色各异,不是比你前日捉的好看么?”
“是呢,湄姐。”
“还不回去将团扇和琉璃罐拿来。”
“好,我这就去。”
姜瑶放开轮椅的把手,乐滋滋的跑开。
随着她身影渐远,那匿于垂柳中的身子不禁探出半副。嬴湄只曰思静,命所有宫娥别处游玩。宫娥个个都是机灵人,福了一福,应命走开。
嬴湄这才望向那处,淡淡道:“兰台公子既然有游春之雅兴,何不出来与故人共赏。”
王璨缓步踱出,柔声道:“嬴姑娘,闻得你身子不爽,多半见故人而神伤,故连日来不敢进殿问候。今日巧遇,但愿没有唐突芳驾。”
“唐突倒不至于,然巧遇却是真的。如此费神安排,不可谓不巧用心机,方得相遇。”
王璨嫣然一笑,以折扇煽了煽近旁石凳,款款坐下。
嬴湄神色依然轻淡,道:“兰台公子多年来独占龙恩,此刻不思如何承君欢,倒踹了满案珠宝翠玉,非要攀折草木,这是故作狂态呢,还是风致这玩意已随水流转?”
王璨定了眼珠,珠中锋芒顿然犀利。
嬴湄一般样定了眼珠,只是缓如溪水:“兰台公子,你已利用瑶妹一回,难道还想故伎重演?”
“嬴姑娘何出此言?”
“兰台公子还要装聋作哑么?”
王璨张开扇面,一边轻摇,一边敛住眼内光彩,笑的风情万端:“愿闻其详。”
对面的人理了理膝上软巾,直视他的眼:“嬴湄今日以残损之身滞留燕国,可是兰台公子的杰作。怎么,事已如此,兰台公子倒愧领功名了?”
王璨前倾的身子往后一靠,大笑:“此话怎讲?”
“我嬴湄落到这步田地,看似秦帝糊涂,自毁长城;又似汝阳王心胸狭窄,贯于嫉贤妒能;甚至也可视为木子美善于攻心,巧作运筹。然推敲起来,诸人如何折腾,皆不如公子的‘借刀杀人’厉害。那蒙斌当初之所以一口咬定我背叛大秦,其中证据,有一半便是公子给弄出来的。公子仗着前去讲和求亲,故作倜傥风流,几次三翻的纠缠瑶妹,一来为麻痹我,二来则是借机让蒙斌误会公子与蒹葭园有见不得人的干系。若不然,蒙斌何以在得知瑶妹手中有公子的信物后,便急着面君?再则,我亡夫亲弟的真实身份,为什么早不泄露晚不泄露,恰恰选在我远赴西凉时,公子才告之李俊?连我当初误会秦帝而给予司马炎的独桥镇之舆图,也被公子弄到手,再交付李俊,借由蒙斌之孙转呈于他,好叫那多疑的老头子在秦帝面前据理力争,彻彻底底的坐实了我背叛秦国的罪名。”
王璨折扇一合,拍着手掌,叹曰:“到底是聪明人,你终于想通了其中关节;只是此时才明了于心,岂不太晚么?”
“晚是晚了,然比之含恨而逝,岂不好些?兰台公子,在仟陵时虽是嬴湄夺得先机,可临近终了,还是你胜出一筹。”她的面上竟浮起浅笑:“琅琊王氏的手段,嬴湄此生服矣。”
王璨的手不禁一松,折扇竟致落地。她弯腰拾起,递还于他。
良久,才听得他怅然道:“嬴姑娘,你恨我么?”
☆、第七十五章 布局(二)
她犹瞧着他,目光不暖不冷:“当日仟陵相见,嬴湄便说了,此生若不能与千岁为友,自是遗憾不已;如是命当为敌,也未为不幸。仕途如赌途,既入此中,愿赌服输,何恨之有?”
王璨终是郁结双眉,低低曰:“姑娘果然没有其它话与我说么?”
“千岁既然如此诚恳,就请远离瑶妹。”
王璨双唇一抿,声骤冷硬:“凭什么?”
她亦冷了眼神,锋利如刀:“就凭你是慕容隼的枕边人。瑶妹乃清白爽朗的好女儿,你站在她旁侧,便是想一想、瞧一瞧,也是亵渎。”
王璨的面孔瞬时惨白,双目僮僮:“好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你是要胁本王么?”
嬴湄靠在椅背上,淡淡曰:“你配么?”
王璨抓住轮椅的扶手,厉声道:“难道本王说错了?以你现在这副模样,你还以为你能做什么?你所倚仗者,不过是素日对姜瑶潜移默化的影响。若不然,以她那样的村妇,她知道什么?”
嬴湄仰起头,以便自己的眸子离他双目更近:“王璨,我还以为你是不傻的,却不料你竟盲目自负到如许地步。你以为你有了一张好皮囊,又有个显赫家世,天下男男女女便会对你趋之如鹜?哼,我自仟陵将瑶妹带至咸阳,其中的繁华风流,人物高下,她未必不识一分;与那些朗朗向阳的男儿相比,你有什么?你还就真以为天下数你第一?你不过吃贯了鲍鱼海参,便想着调换味口,却不知这般随心所欲的风流作为,已给瑶妹带来杀身之祸!”
“你休要危言耸听!本王问你,祸从何来?谁敢杀身?”
嬴湄冷笑:“枉你常卧君之侧,居然敢说这样的话!你真有胆,便在慕容隼的跟前动我一根指头;若不敢,为何还要三番五次的摸进宫来?你和慕容隼的那套拈酸吃醋的花样,自己玩玩也就罢了,若牵连到瑶妹身上,我嬴湄也不介意以残损之身重整旗鼓,再和公子较量。”
王璨的面孔青而又白,白而又紫,紫而再红:短短一刻,竟是上了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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