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第235章


“你说什么?”慕容隼揪住御医的衣襟,面目狰狞。
御医吓得跪在地上,叩首曰:“陛下息怒,且听臣言。”
慕容隼踹了他一脚,厉声道:“快讲!”
“是,是。陛下,臣观嬴姑娘之病,恐非寻常郁积所成,当是中了奇毒,名唤‘思君不见七入梦’也。”
“什么叫‘思君不见七入梦’?”
御医偷悄抹汗,再将自己从师傅口中听来的前朝传闻一一禀明。末了,他又捋开嬴湄左袖,将她的左腕内侧翻过来,指着上边的血斑道:“陛下请看,这四点一字排开的血迹大如黄豆,可见嬴姑娘自中此奇毒以来,已毒发四次。这颗如米粒大的血点,乃是她此次发作的痕迹,一但它亦大如此状,这一轮的发作便算过去了。”
御医突觉手腕疼痛欲断,低下头,才发现已被天子拽住。天子的面孔逼得极近,以至于眼底里的凶残全化作利箭,似乎要将他牢牢的钉上刑具。御医禁不住两股战战,却见天子嘴角抽搐,费劲的挤出字来:“你是说,只要再发作两次……她,她便活不成了?”
御医不敢搭腔,惟诺诺点头。
慕容隼手一松,御医把持不住,竟委顿地上。他待要爬起,却闻得天子阴冷的声音破膜穿耳:“孤把丑话说在前头,不管这‘思君不见七入梦’如何厉害,孤只要你救活她。她若有个好歹,不独你要殉葬,便是你的九族,也不消活了!”
御医吓得魂飞魄散,忙连连磕头:“陛下,臣医术有限,实难担此重任。还望陛下张榜悬赏,另觅良医,救治嬴姑娘要紧啊。”
“这个孤自会斟酌,你且下去配药驱毒,将她唤醒要紧!”
言罢,慕容隼把手一挥,两旁宦者便将哀哀号叫的御医拖了出去。他本想回到榻边守住嬴湄,谁想才转身,顶上却是一阵眩晕,以至脚步踉跄。边上的宦者忙扶住他,软语道:“陛下,请快快坐下休息,勿要损伤龙体。”
慕容隼定定神,甩开宦者的手,凌厉的目光往周遭一扫,陡然咆哮如雷:“滚,都给孤滚!”
宦者宫娥深知他脾性狂暴,动辄杀人泄愤,遂不敢强违,拜了一拜,都悄然退出。
寝殿内寂寂再无闲人。慕容隼只想快点走到榻前,怎奈双脚如拴千斤铁;却不知每近一步,往事便愈发清晰。它们悠悠起伏,许多从来不屑一顾的情绪,伴着诸多琐碎的细节,一一涌现胸间……
十五岁那年,他反复听着司马炎叨念她的名字。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介小女子,不过是出个馊主意,侥幸战胜敌军,怎么就值得晋国太子念念不忘,甚至成了神仙般的人物?他,天天出现在司马炎跟前,想尽办法招揽他的眼珠,偏偏的,司马炎总是若有若无的疏远。故而,还没见到她之前,他便深深的恨着她。
十七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她,真是欣慰之极。此女仅有中人之姿,且嚣张自负,终是天网恢恢,她就落在他手里。可惜临了功亏一篑,他没能及时取其首级,就被司马炎搅了局。他不怕她蓄意报复,偏偏她甩甩衣袖,溜得无影无踪。
十八岁那年,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带他逃出晋国,眼看已脱虎口,又一脚将他踹入狼窝。她若由他生来任他死,那也罢了;偏她待他吃尽苦头方来相救。明明是她欠着他,她却理直气壮的责备他。临了,那些金贵无比的温柔,她全给了王璨,竟不曾半点眷顾于他!
她瞧不上他,要他难堪,还要别的男人活出人样,他就偏要比她所看中的任何人都要活得像模像样!以后十年,他咬紧牙关,忍常人之不能忍,为常人之不敢为,终如愿以偿的夺回帝位。再回眸时,她居然也由明媚灿烂的少女摇身成了指点江山的朝庭女吏。他从不怀疑一点:她和他,实乃命定夙敌,一定要斗出生死才能尘埃落定!
现下,胜负已分,生死已明,她身重奇毒,离死不远矣。甚至,他若嫌后两次毒发过慢,只消手起刀落,便能送她西去。
偏偏这时,他才省悟,他果然是能喜(…提供下载)欢女子的:那个有幸被他惦念之辈,居然是她!
十年了,反反复复的计较里,他竟不知不觉的倾心于她。
没人能似她那般狡猾,明明脸上揣着皎如明月的笑,却随时伸出利爪,重击于人。也没人能似她那般韧如杂草,历尽数不胜数的磨难,依然百折不摧,秉性如一。是的,她独一无二,可这般独一无二的她,从来不曾向他凝睇而笑,更不会好颜相处。
设若她与人周旋,肯回头对他嫣然一笑;设若她倾听旁人言论,肯转眸把他一瞧,他何至于沦落如斯?是啊,他就是看不得她在司马炎跟前落落大方的举止,看不得她在王璨眼底柔情乍现的体贴,更看不得她甘为蒙政出生入死的忠诚,为姬玉守节不移的痴情,及与姬冰心有灵犀的默契!这诸般的看不得,使他无比荒谬的痛恨她。恨到非要剥她的皮,剜她的肉,让她一辈子怕他,顺他,刻骨铭心只记得他!
偏偏的,她天生傲骨,又奸滑狡诈,任是软来任是硬,通通不吃。
征服不了的女子啊,折断你飞翔的双翼,不是要惩罚你,不过是想吓唬你,好把你留在身边;没想到,却错把你送往阴曹地府!
若你不在了,我所有的业绩还能显给谁看?
慕容隼慢慢的沿榻而坐,软软的缎被里,她气息微弱,时断时继。慕容隼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上那张尖瘦而苍白的脸。仿佛就在昨日,这脸还饱满丰腴,泛着堪比阳光的明媚笑容;这卧在锦被内的单薄身子,还意气风发的挺立马上。而今,她轻如羽毛,脆若薄冰,轻轻一握,便会羽断冰碎。
慕容隼软了腿,“噗通”一声跪在厚厚的绒毯里。他的脸贴着她的面,那些不听使唤的水迹生生湿了她紧闭的眼。
“湄儿……求你,快些开眼……”
☆、第七十四章 千里行(一)
整整一月,非病非灾的大燕皇帝罢朝不理国事,只窝在深深内宫。朝廷上下,流言纷纷,人心惶惶。多亏兰台王周旋调度,朝纲政事才没有松懈散乱。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以外戚耶律秋和大将厍文春为首的一干大臣,对王璨独霸朝政极为不满,连连上疏数十奏章,章章皆弹核他任人唯亲,不独导致大燕惨败于秦;还中饱私囊,纵容亲信敛财而伤民。然这些奏章都没能呈递于慕容隼之手,便被王璨扣压;甚至连外戚欲面圣时,亦被阻拦在宫门之外。由是,大燕朝堂势同水火,一触即发。
这日,王璨散了朝,才入府邸正堂,管家便来报曰:“千岁,门外有人求见。”
“本王心上不爽,一律不会,叫他们走。”
管家面有难色,讷道:“千岁,他们等了许久,说是见不到千岁,则绝不离府。”
王璨冷笑:“人不走,本王豢养的护院是用来干什么的?
偏生管家不怕死,硬是递上一样东西。王璨本欲一掌拍掉,然指头还没张成扇型,便随之抓缩。握着抢来的东西,他眸光剧闪,喝道:“你哪里得来的?”
“禀千岁。这鸳鸯乃外边的人呈上来的。他们说,物当归主,但乞千岁念及旧情,拨冗一见。”
王璨把玩着小巧精致的金鸳鸯,双唇一弯,终现笑意:“好,本王就见上一面。你去传她进来吧。”
管家的手悄悄摸向腰囊,感觉里边才收受的东西一样不少,便喜笑颜开的奔出厅堂。
王璨舒舒服服的品着清茶,吃着糕点。闻得一串脚步停在近处,他才懒洋洋的撇过头,这一撇头,手里的茶盏不禁直往下沉,以至茶水飞贱,湿了衣襟。
站在最前列的人居然是个大肚孕妇,孕妇之侧,乃一容貌平常的年轻女子;她们之后,则是一高一矮的两个汉子:四人皆满面烟尘,甚见憔悴。
王璨才要开口,那大肚孕妇已颤微微的屈下双膝,道:“民妇管周氏绯烟,见过兰台千岁。”
身后之人亦步亦趋,跟着参拜。
王璨一双俊目,从头溜到尾,最后停于绯烟的肚子:“管周氏,你几月的身孕了?”
“回千岁,民妇已有七个月的身孕了。”
王璨的声音不觉低沉:“带着七个月的身孕,你颠沛流连,非要从咸阳赶来,就是为了你家姑娘嬴湄?”
绯烟瞥一眼王璨,亦低声道:“还望千岁成全。”言罢,又吃力的弯下腰,再行一礼。
王璨放了茶盏,声音平平:“就你这个身子,能做得什么?不是白给你们姑娘添麻烦么?”
“千岁,民妇此状,确实成事不足,添乱有余。正因如此,民妇才携了姜瑶妹子,恳请千岁帮个忙,将姜瑶妹子送入内宫,早晚陪着我们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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