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遥》第7章


苏洵瞳色清幽,负手不语。
陈澍缓了缓,继续说道:“下官明白掌举百僚、推鞫狱讼之重责向来由御史台台院执掌,下官没有半点质疑的资格。但是,刘执乃是太子一党财力之源,估且不论太子就此事如何回应,皇上那里会乐见大人如此做么?”
苏洵静静望着尚且空旷的荷塘,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凉意不绝,一字一字缓缓答道:“私吞赈银、鱼肉百姓、残害忠良、结党营私,换做陈大人异地而处,大人会如何处置此事?”
陈澍微微一怔,“下官未曾忘记大人教诲,只是——”,他顿了顿,也叹了口气,“圣上对此事尚且置若罔闻。”
苏洵唇边勾起一丝清冷的弧度,俊朗的脸庞之上竟然有了游丝般的笑意,道:“我朝得天下十七年,社稷初兴不过八九年。皇上虽宠溺爱子,也不至于任由祸事横生,将尚未坐稳的天下拱手相让罢。”
陈澍闻言摇了摇头,也是微微一笑,“大人既已言尽于此,下官也不便再做驽钝之举。大人之事,便是陈澍之事。”说罢,他还是不放心地看了看苏洵淡白至今的脸色和一身紫色的官服,拜道:“还望大人多加保重。大人尚有要事在身,下官不便再予打扰。家母之事,陈澍自会用心。”
苏洵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这才旋身缓缓离去。
陈澍目送那道笔直的紫色背影渐渐消失在石桥尽头,不明白一贯冷静沉稳的大人在离去前那一瞬间的失神里究竟是想到了什么。
是夜酉时 御史府吟风院
西边的天空尚有烟霞漫天,残阳如血。
惬意的晚风中,烟络悠闲地在院子里四处晃悠。
这是苏洵拿来安置她的院子,或者也可以说是拿来幽闭她的院子。院落倒是不算小,十几间厢房排列成工字型,前后均是一个偌大的庭院。前院里栽种着十来株正在盛放的桃树,树下铺设的清溪里水声潺潺。烟络来了劲,脱掉鞋子,伸脚试着去探了探透明的溪水,嘴里嘶了一声——果真是春寒料峭呵。
“啊!”院子口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叫唤,“小、小姐,万万不可!大人见了要罚的!”
烟络闻言抬起头来,看见那个小小的浅蓝色身影已经飞速奔至身前,带着一脸张惶的神情,正是苏洵今日起派给她的小丫头如意。烟络笑了笑,问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大人如何罚得了?”看着如意皱得苦苦的小脸,她笑得愈发愉悦,“该不会如意要去告密吧?”
不过十来岁的小丫头顿时急得双颊通红,结结巴巴地答道:“大、大人只吩咐奴婢服、服侍小姐,不、不曾叫奴婢告、告密!”
烟络笑得双眼弯做了新月,问道:“小丫头,你在大人府里呆了多久了?”
如意被她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话问得愣了愣,有些不太反应得过来。
烟络见了她单纯的模样,笑得东倒西歪,最后才勉强忍去一些笑意,又问了一次,“如意来府里有多长时日,你该不会自己都不记得了吧?”
如意急忙答道:“小姐不怀疑奴婢告密了?”
“你家大人既然遣了你来我这个禁闭院,多半没什么恶意,我相信了。”烟络笑了笑。
如意一听,就乐了起来,小脸上漆黑的眸子闪着愉快的光芒,笑答:“小姐,我家大人是很好的人。”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把我关起来?我也不是恶人呐。”虽然明白这孩子答不出什么话来,烟络还是饶有兴趣地问了她。
如意果然呆呆地一愣,老实地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大人只叫奴婢好生服侍小姐。”
烟络深深看着这个小小的丫头,放弃了逗弄她,柔声道:“你也别老是自称奴婢了,我听着怪不顺耳。这院子里,我不是什么小姐,你也不是什么奴婢,我叫你如意,你就叫我烟络吧。”
如意傻傻地盯着烟络好一会儿,咕咚一声跪了下去,急道:“奴婢不敢!这不合规矩,大人会罚奴婢的!”
烟络连忙起身扶起吓得不轻的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微笑道:“好了,那也不能老是奴婢奴婢的,就唤自己如意吧,多好听的名字。”
如意迟疑着抬头,迎上的是烟络和气的笑靥,良久,终于咧嘴轻轻笑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桃树下,两人席地而坐。
烟络仰头看着那一片深浅不一的桃红,任由一片一片缤纷落英轻盈地扑了一脸,又摇头甩开,然后静静看着粉色的花瓣坠入清溪之中,飘摇远去。她侧头看了看尚在发呆的如意,问道:“在想什么?”
如意一惊,蓦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忽然凉凉的,奇怪得紧。”
烟络笑着捋了一下额前的黑发,复又低眉去看那一道流水,轻声道:“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如意圆圆的眼睛睁得镫亮,奇道:“小姐也会吟诗作赋?”
烟络看着她,笑了笑,“不过是拾人牙喙。方才只是忽然记起了一个故事。”
“如意可以听听么?”
烟络瞧着她一脸不加掩饰的好奇,浅笑道:“这可不是什么好故事。”她顿了顿,问道:“还愿听吗?”
如意坚决且用力地狠命点头。
烟络想了想,抱起双膝,缓缓讲道:“桃花凋零落去,入土成泥,携手走过的池塘楼阁也已荒芜多年。我怀揣着从未改变过的浓烈心意回到了这里,可是,如今还有谁能够听完我的述说呢?”她侧头看着如意,浅浅地笑了笑,“作这首词的是一名朝廷大官,他原本有一位相濡以沫的妻子,却被迫与之分开。诀别不是因为彼此没有了爱,而是因为不能够再相爱,于是,这样无奈的错过蔓延成了一世的遗憾。”
如意咬了咬下唇,睁亮了一双眼睛,安静地看着烟络。
烟络突然笑得璀璨,话音里透着愉悦,道:“所以,我不喜欢遗憾不喜欢后悔。所做所为只为今天,要努力去活,勇敢去爱,并且——”
如意诧异地看着眼前和气的小姐,那张一直笑着的脸庞上正泛起柔和的光华,听见她愉快地继续清清楚楚地说道:“并且——相信我爱的人,他也会爱我。”
“大人!”
两人各怀所思之际,如意率先发现了院门前的白色身影,忙不迭地拜了下去。
烟络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起身,拂去衣裙上沾染的花瓣,这才不慌不忙地施礼。
苏洵挥手示意如意退下,然后缓缓走近那个平静地与他对视的女子。
烟络见他不开口,微微一笑,问道:“大人亲临,不知有何赐教?”
苏洵脸色很差,唇色也是极淡,唯独一双黑瞳仍是清冷剔透,他看着她,并不急于说话。
烟络有些无奈,侧过身子,笑道:“外面风大,大人请屋里说话。”说罢,她转身带路在前,轻轻推开门扉,将苏洵迎至屋内,然后折去里屋捧了一壶热茶,一面笑着满上,一面说道:“烟络这儿只得粗茶陋瓷,教大人屈就了。”
苏洵低眉见她忙前忙后,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烟络又折回里屋一趟,抱出了一个尚有余热的炉子,放在苏洵身侧,然后笑吟吟地退到一边。
苏洵波澜不兴地取过茶盏,呷了一小口,放下后仰头看着烛火里笑意融融的白衣女子,缓缓开了口,“施姑娘,今晨的话可当真?”
烟络侧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还是点了点头,笑答:“此话自然不假,大人可是改了主意?”
苏洵微微勾起颜色浅淡的唇角,似笑非笑地迎上她探究的目光,淡淡说道:“苏某有一事相求。”
烟络欠身道:“烟络不敢当。大人直说便是。”
苏洵一双瞳色清淡却明亮的眸子直视着身前沉静的女子,话音清冽,“施姑娘可曾医治过咯血之症?”
烟络笑着看他,也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咯血之症,病因不同,疗效也当因人而异。敢问大人,病患在何处?”
苏洵看定她,淡淡答道:“施姑娘明日可便亲往?”
烟络笑眼如丝,“承蒙大人抬爱,烟络随时待命。”这个男人,他居然愿为了那名老妇人而放了他原本要执意留住的她?烟络笑着看着那个正端坐在桌前的冷冰冰的人,暗忖道,他自顾尚且不暇,居然还有这样的好兴致去凑那份热闹?
“多谢。”苏洵缓缓站起,一手支撑桌面,半晌未动。
烟络站在一侧,静静看他,也不上前。
苏洵身子微微晃了几下,勉强抬步。
“大人。”烟络在后面叫住了他。
苏洵缓缓侧回身来,一双瞳色浅淡的眸子看着她。
烟络把手伸了出去,一个青瓷的小瓶子便摊在他的胸前。她侧头而笑,柔声道:“虽然大人对自己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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