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与乞丐》第3章

“听不懂？我不要，拿走。”他说话并没有一般少年人的朝气，咬字清晰。纯正的普通话，像电视里的播音员，暗藏火气，像在威胁人。
傻子不知道是不是真听不懂，也不知道这样很讨人嫌。甚至温声细语，像哄小朋友一样，“好吃的，包子，糖。”
迄今为止，傻子在城中村不知道住了多少年，也不知道有过多少次送糖失败的经历。成功的次数可怜到一只手就能掰得请。这城中村人口流动速度快，唯一不流动的就是傻子。
小孩儿听了自家爹妈的话远远躲着他走，生怕这是个拍花子，扮猪吃老虎，怕那糖里给下什么迷魂药，怕他翻了那么多破烂有病菌，怕手上划拉出的口子有艾滋。他们怕很多东西，却也敢远远地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砸他。
傻子从来不逼着他们强要，也不会跟着他们，只会在他们走后把手上要送出去的那颗糖吃掉，这是他的日常，在他的生活里总是发生这种事等于什么事都没发生。感觉他也从来没有讨人嫌的概念，就像这根筋被剪断了，大脑里从来就没有过这个区域。在送糖这件事上，他的重复率和遗忘率真的像一条金鱼。
就像一条游在这个城中村里的金鱼。
这条金鱼居然也记得一些东西了，他好像反应过来一样，
“不脏，洗过手，刚才，拿包子，没碰到。”他声音大了一些，好像骄傲自己洗过手，手是干净的。
不知道少年的脸上是不是从来就只有两种表情——无表情或皱眉。他脾气应该不是很好，内火那种，就是平时看着一脸平静，但撩撩就能炸的那种。
他又开始皱眉，他发现这个傻子是真的听不懂，皱到悬针纹都拧出来，火气压了半天没压下，气的想要破口大骂，他打落了傻子手里装着包子的塑料袋，塑料袋打着结，落到地上包子也没掉出来。倒是糖撒了满地。
“说了不要，真是傻子！”他气不过，气这个傻子多管闲事。大喘了口气，低吼出傻子两个字。
他刚才看一眼，就知道眼前这人绝对是个傻子，正常人哪像他这样捡瓶子？忍了半天不想骂他，还终于是被他烦极了，口不择言。他皱着眉，抿住唇，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居然用一个人的缺陷去侮辱取笑他。想要向眼前这个傻子道歉，又说不出口。
傻子蹲在地上，把洒落的糖在离少年不远的地方拢成一个小丘。听到少年吼他，拢糖的手顿了顿。
“不是傻子。。。。。。”小声低头，带着鼻音，被这句话重的快要把他的眼泪压出来了，虽然委屈巴巴，但是配合着他傻里傻气的动作，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傻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有那么一点讨人嫌，他从兜里扒拉出颗糖，塞到自己嘴里。很多人说过他傻子，明理暗里，当面背后，还有诸如疯子神经病。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不想听到少年这样叫他。
少年无力地靠在墙上，不仅因为傻子快哭的语气加重了他对自己的谴责。还觉得今天真是累，明明睡了很久，怎么还会这么累。他闭上眼，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叹了口气，盖住眼睛的手指修长，就是灰扑扑的。还有几条结了痂的疤。
“对不起，我不应该叫你傻子。”少年放下手，直起腰，看着傻子，还是那样阴沉沉的。语气却很郑重，歉意十足。
傻子一下就乐呵呵地，只觉得嘴里的糖真是甜啊，比五个一起吃都要甜。但是他还是没放弃，即使刚才那么讨人嫌。
他把包子提起来，拍了拍塑料袋上的灰尘，虽然塑料袋的灰尘对里面的包子并没有什么影响，还把地上的糖推得里离少年更进了一点。
“包子，好吃，糖，好吃，你吃。”还是那句话，字都没变，就是调了个顺序。
少年想砸墙，可惜没力气，只好把后脑死命往墙上一磕，抬着下巴看着把塑料袋递过来的傻子，他又叹了口气，手有气无力地接过少年手上的塑料袋。
“好，我吃。”
他输了。
第六章
傻子拨开自己的刘海，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吃包子。少年吃东西的样子很秀气，小口小口地咬。被傻子看着也不害羞。他咽下最后一口，看着傻子。
“我吃完了，你还想干嘛？”
“糖。。。。。。吃糖。。。。。。”傻子看着少年吃完包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把那一堆糖往少年面前推了推。
少年又“啧”了一声，觉得这傻子事儿真多，但还是伸手去拿了一颗糖，他把糖对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看，扭开糖纸塞到自己嘴里，被添加过度的糖精齁到差点吐出来。皱着眉，把球形的糖嚼碎吞了下去。
“吃完了。”怕傻子不信，他还张开嘴给傻子看了看。
“吃糖好。。。吃糖就不痛了。。。。。。”没想到这傻子眼还挺毒，光线还不好。都叫他看到少年脸上的青肿。
少年看着傻子盯着自己，他用手蹭了蹭自己的青肿的地方，把垃圾袋拉起来盖住自己肚子。不自在地别过脸。
“你别这样看来看去。”
然后又瞄了一眼傻子手边的纸皮，清了清嗓子。
“咳，我告诉你啊，我们没有那么熟，你不要挨过来睡，自己找个地儿去。别来吵我。”
少年不让傻子睡在他旁边。傻子还沉浸在某种不知名的喜悦中，乐呵呵地，眼睛笑成了一条线。他哦了一声，站起身，拿上自己手边的纸皮。
这傻子是真的还挺高的，他一站起来，阴影就把少年整个人笼在了里面。
“那。。。。。。那我就走了。。。痛。。。吃糖。。。。”
少年知道他啥意思，这是叫自己痛就吃糖，那么齁甜的糖，谁吃得下？他还准备这傻子一走就把那坨糖丢掉。
他躺了下来，盖上垃圾袋，看着傻子拿着纸皮，边走边折，拖着步子慢慢走出小巷。半截的拖鞋被他踩在脚下，拖得刺啦响。
吵死了。
等傻子走出小巷，他才收回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脑袋边的那堆糖果。又咂了下舌，他手指长，张手就把那堆糖抓起来，塞到自己盖的垃圾袋里。又摸出一个糖果扒开，塞到自己嘴里。
真他妈甜，贼难吃！
这一定是他吃过最劣质的糖果。
他闭着眼含着糖，想着之后看到那个傻子一定要问他叫什么，总不能像叫傻子傻子地叫吧，也不能像叫小猫小狗一样“诶”“喂”一样叫。
不过傻子的脑子一般不好，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吗？不对不对，既然傻子的脑子都不好，那他今天睡个觉肯定会把自己忘了，那他明天还会来吗？
看就知道了，这傻子原先就是过来这里捡垃圾的，踩罐子的时候根本就当作没看到自己这个人！
他是不是视野范围有限啊？！
少年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一想到这个就窝火，一窝火就更睡不着。
呸，爱来不来。老子想他干什么，睡觉。
他好像很气恼，把垃圾袋拉过头顶。手摸到了那把糖，又想到这傻子今天卖完瓶子还知道回来看看自己，还给自己包子吃，突然就没那么生气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毛毛小雨，打落在少年的垃圾袋上，这垃圾袋防水，也没有淋到他，他被这沙沙的雨声吵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满脑子都是不知道那个傻子睡在哪儿，有没有地方挡雨。但又实在抵挡不住困意，睡着了。
第七章
傻子有几个优点——起得比鸡早，吃的猫少，睡得没狗多。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下来，滴在瓷砖上，弹起细微的水珠。滴答声在傻子耳边响起，把傻子滴醒了。
傻子浅眠，平时一点动静就能把他吵醒，所以睡得也少，像一只总收到惊吓的胆小兔子。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把自己的东西往台阶边收。
傻子往日就起得早，今天就起的更早了。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昨天下雨，他换了个地方睡。带上全部的家当缩在人店门口的角落下躲雨。都不敢占人家多大的地。衣袖被滑进台阶的水打湿了半截，湿哒哒地贴在他的胳膊上。他搓了搓胳膊，抱着腿坐在纸皮上看铁皮屋檐下滴落的雨滴。踩在半截深蓝色拖鞋里的脚趾随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