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劫录》第158章


这小子倒也机灵,看我脸色不妙,立刻就磕头表忠心。然而什么“明公如我父母”云云,听着实在太假,他以前可是不会这样讲话的呀,最近这是怎么了?在官场上混得油滑了,学会阿谀奉承了吗?还是根本就是心虚,所以才会口不择言?!
我闭了一下眼睛,把身体略微后仰,距离靳贤稍远一点,然后开口问道:“有何不可?你讲来听听。”“世族最重礼法,”靳贤低声回答说,“下官正欲翦除世族势力,然此事当缓缓图之,不可操之过急,治大国如烹小鲜,动作过猛,局势就会糜烂……”我打断他的话:“别兜圈子。既然世族重礼法,欲立郕皋,我与之悖反,拥立郕皎,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靳贤轻轻叹了口气,回答说:“大局不可稍退,细微不可深究。其实立谁为嗣,都不会影响大人的权柄,但在世族们看来,废长立幼却是有干国本的大事,他们不会让步,大人又何必在这种事情上和他们硬碰硬呢?如果引发了他们同仇敌忾之心,咱们的改制阻碍就更大了……”
“现在他们没有同仇敌忾吗?改制的阻碍现在还不算大吗?你的行事还不够急躁吗?”我连续三个反问,问得靳贤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我冷冷一笑,随即又说:“我已经答应了天子,不能食言而肥,下月的朝会定会支持郕皎。你若想支持郕皋,以使自己前面的道路更好走一些,那就随便你吧,我是不会勉强的。”
这话实在说得有点重,过后我自己也有点后悔。只见靳贤二话不说,伏下身去又连磕了几个头,然后回答道:“大人既然主意已定,下官唯大人马首是瞻——不过要谨防小人的毒计,宫廷警卫必须加强。大人若不在都内,金台营督一职,还是转交给他人为好。”
他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向,表示愿意支持我的立嗣决定,并且立刻转移话题去讲别的,倒说得我愣了一下。不过想想也是,我离开都城去别业,金台营的营务经常照管不上,还不都由靳贤说了算?这可是非常危险的一桩事情,不如交给别的可靠的人,也可以分一部分靳贤之权,免得这小子别起异心。不过,且待我先不动声色地问问他,他心中可有新的营督人选?
听到我的询问,靳贤回答说:“瞿侯膺飏,晓畅军事,对大人也忠心耿耿,可以付以大任。”膺飏?他竟然提到膺飏?这倒是我想不到的事情。我一直不喜欢膺飏,这事靳贤不清楚,倒也有情可原,然而膺飏见天在我面前说靳贤的坏话,要我斩靳贤之头以谢天下,靳贤却反过来要把兵权交给膺飏?他真的那么举不避仇,大公无私吗?还是两人其实早有勾结,故意来我这里唱一出诡奇的戏文?
自从天降狂风,无端吹去那份奇异的竹简以后,似乎一切都改变了,我内室所居,不再是人类爰苓,又变成了妖物苹妍,而我在数月前还向狐狸吹嘘说自己的权柄如同天上的明月般不会改变,现在却骤然感觉四周皆敌,连一手提拔起来的靳贤都不可信——实在头疼得厉害,根本无法做出决断,只好敷衍靳贤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经过反复考虑,我最终决定把原任安塞郡守的大姐夫粥恒调回京中,担任金台营督,同时我也升任二姐夫终让为中尉,负责京城的治安——或许,还是亲眷们更靠得住一些。
任命的诏书才刚颁发出去,那名前去寻找炼气师鸿蒙的侍从就回来了,告诉我一个非常离奇的消息:“朗山嚣宙宫并无鸿蒙其人,广宗真人也并无这样一名弟子。”我听到这话不禁吓了一跳,难道那又是一个妖物吗?莫非我有吸引妖物的体质,先是苹妍,后来是弧隐,现在又是那个鸿蒙……
我正在胆战心惊,侍从又递上一封信来,说:“臣在途中遇见一名修道士,说是大人旧识,要臣将此信交与大人。”我皱了一下眉头,接过信来,不忙着打开,先询问那名修道士的相貌——没错,那确实是已经多年不见的苹蒿。
果然奇特的事情互相牵连,全都凑了上来,连音讯全无的苹蒿也打算露面了吗?我望向那封信,那是两片木牍,用细绳捆扎着,解开绳结,展开木椟,先飘下一片薄薄的缯纱来,上面用朱砂画了一道符,非常复杂,我根本就看不懂。再看木牍上的字,倒非常简明扼要,说:
“闻公近有大难,故献此符,置于发髻中,可逃性命也。”
我莫名地左眼皮一跳。如果在半个月前,谁要说我将有大难,我肯定会放声大笑,当他放屁,不过最近真的感觉四周全是敌人,没一个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在这种情况下,发生某种“大难”也就不奇怪了。这苹蒿倒似乎真是有道高人,可惜他行踪不定,从来只有他来找我,我不知道去何处找他——去萦山吗?那又实在太远了——否则应该请他前来,好好研讨一下什么“大化之珠”,以及弧隐和鸿蒙。
我再次展开那片缯纱,仔细研究了一下那道符咒,却完全不得要领,于是只好先把它笼入袖中。
第二部 龙池劫灰 第五十三章 宿缘
古诗云:薄言采菽,与君有夙。薄言采莼,与君有缘。
自从开始对靳贤起疑以后,我逐渐把部分权力又收回到自己手里。从前政务全都委托给靳贤,举凡大政方针,都由他拟定意见以后,交给我最后签署,而那些琐碎小事,我则理都懒得搭理。然而靳贤的胆子越来越大,竟连国犀等人请立太子的上奏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大事他暗中隐瞒下来,故意不肯让我知道。现在不用他汇报,我时常召见各级官员,询问朝中的大事小情,然后主动去询问靳贤究竟是如何处理的,他的处理方式只要稍微不如我意,我就把那桩公事先按下来,说:“休得急躁,且再思忖。”
靳贤一开始还胆敢和我有所辩驳,时间长了也就学乖了,往往皱眉挤眼,一脸凄惶地点头称是,退下去草拟新的解决方案。他本就是倒吊眉毛,这一来表情更是可怜更复可笑,我偶尔竟然还会觉得,自己或许能从这凄惶无助的表情中,得到相当的践踏蝼蚁般的快感。
因为这个缘故,我的生活不再清闲,经常一整个白天都在召见各级官员,处理政事,晚上乏了,就在书斋里安卧。从前几乎隔天就会回内室去陪伴妻子就寝,现在三、五天也难得轮上一次。我有时候会悚然惊觉,自己是否是害怕与苹妍见面,所以才以国事为藉口,故意使自己繁忙不堪呢?每当想到这里,总不免浑身的冷汗……
这天侍从送来苹蒿的信,信中还夹着一张符咒。我把符咒随手揣在袖子里,刚摆手示意侍从退下,突然屏风后传来一个声音:“大人,夫人有请。”声音清脆如铃,不用查看,我也知道一定是小丫鬟雪念。
我不知道苹妍叫自己过去,究竟有何用意,但隐约感觉应该和袖中的符咒有关。怎么,难道苹蒿寄来这张符咒,是为了要镇压这千年妖物的吗?我下意识地把符咒从袖子里取出来,压在案头的茶杯下面。
小丫鬟雪念在前面引路,我望见她袅袅婷婷的身姿,素纱薄衣随着纤细腰肢的轻摆荡起层层涟漪般的褶皱,心底不禁涌起一股无名的热流。“你今年多大了?”我开口问道。雪念停住脚步,略侧过身来,双膝一曲,回答说:“回禀大人,奴婢今年十九了。”
想起在怀化县任上,相侑刚把她送给我的时候,小丫鬟自称十六岁,不过事后询问,她那时候刚过十五岁生日而已。这一眨眼四年过去了,她也已经十九岁了,恐怕再过一年半载就要二十岁……女子二十岁还不适人,以后再想出嫁,那机会就很渺茫了……
可是小丫鬟聪明伶俐,又是这般的娇美可人,我实在不忍心把她嫁出去……若是在仆役中找一个老实的嫁了,以后仍能经常见面,似乎更非明智之举。妻子曾经暗示过,让我收了雪念为妾,我也一度为此动心,不过只怕是弧隐的阴谋,所以才一口回绝了。现在妻子……不,苹妍并不把那老狐放在眼里,她不会因为受老狐的蛊惑才提出这种建议,如果她也说我可收雪念为妾,我是否真的可以……
心里这样想着,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揪住了雪念因风飘起的腰带。小丫鬟仓促转身,双颊飞起红晕,玉容更显娇艳:“大、大人……”我愣了一下,理智骤然从天外跃回了腔中,于是悻悻地松开手,随口胡诌道:“你走太快了……且徐行。”
走进内室,只见苹妍正坐在案前,左手扶着一片木牍,右手持着一管毛笔,似乎正在写些什么。见我进来,她放下笔,起身相迎。“夫人不必多礼,”不知道是否因为有了刚才那一幕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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