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浦旧事》第53章


云昊点头笑道:“才有个草稿,等明天有空写出来吧。十九日才在报纸上刊发,想必来得及。”两人言谈甚欢,正商议间门房捏着一张名帖走入,却又迟疑地站住,见云昊将眼斜斜一横,忙躬身笑道:““少爷,大门外有人非要见您,如何也不肯走。”
云昊皱眉道:“你们不知道规矩吗?若没有我地请柬,哪能等闲便让人进门?”看名帖十分雅致,便伸手要过,翻开看到“陈祖荫”三个字,眉头缓缓蹙起。半晌冷笑一声,将名帖往地上一摔,斩钉截铁地道:“让他立刻走。”
陆豫岷悄悄捡起名帖,只见满纸上端端正正的小楷,笔画一丝不苟,匀称秀美。他心里倒是微微一动,忙摆手拦住,悄声道:“少爷,就算看小姐的面子,你也该见他一面,给日后留条后路。”
云昊面色如寒冰,冷冷地道:“笑话,日后还能有什么后路?”
陆豫岷叹了口气道:“就算咱们下定决心撇开手,这般避而不见也不合适。好歹得有个交待。”
一瞬间空气像凝滞般,云昊默然无语,半晌嗤嗤笑道:“好,当我做善事见他一面,索性让他彻底死了心,省得日后烦恼。”站起吩咐厅中旁立的佣人道:“去告诉服侍小姐的女佣,想办法拖延着,别让她出门。”转身对门房道:“把门口那人带到书房里等着,我去换件衣服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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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隔世看取情刹那(下)
礼服的领口袖口嵌着无数纱绡蕾丝,裙摆上疏疏的缝着水晶颗粒,像趴着一群亮闪闪的萤火虫。雪樱匆匆地试了试,见诸处都很妥当,忙忙地换回平常衣衫。那女佣极是伶俐,见她刚在妆台前坐下,只装做不小心,手轻轻一拂,便将香粉盒子打翻了。
雪樱哎呀一声,急急站起身,却哪里躲的及?空中粉雾弥漫,又香又白,簌簌地落在头发上、衣服上,浑身上下如挂了一层霜。见女佣面色惊恐,摇头笑道:“罢了罢了,我去洗个澡再走吧。”
刚旋开蓬蓬头,热水扑扑地喷下来,却听玻璃窗上亦是刷刷有声,竟然下雨了。
雨势徐缓,窗下的花园里尽是低低的灌木从,只听见树叶被打得淅淅沥沥地轻响。门房将祖荫带到书房后,微一躬身便退出去了,连房里的灯都未打开。窗户轩敞地张着,雨丝如薄雾般,蒙蒙地往屋里扑来。天空里满布着铅灰色云层,低沉沉地压下来,几乎与地面连成一片。
只听门外的脚步声走近,他心里一凛,还未转过身,那人却已经进来了,恭敬地道:“二少爷,印刷厂今日将喜帖的样式送过来了,请你过目后好定夺,明日便开工制作。”祖荫莫名其妙地转过身来,皱眉道:“什么喜帖?”
那人听声音不对,这才恍然大悟,忙点头笑道:“对不起,看背影还以为是……竟然认错人了,不好意思。”伸手将一叠请柬放在桌上道:“烦您跟二少爷说一声,让他赶紧定了样子,印刷厂好开工。”也不待他答应。忙忙地转身出去。
屋里光线不明,借着微光只勉强瞧见红色请柬上印着大大的喜字,如火焰般腾腾地烧到眼睛里。他心里如沸水翻滚。胸中痛楚,咬牙默默念了两遍“樱儿她绝不会负我”。才能略略呼吸。
天空中刷地闪过一道闪电,铅灰的云层瞬间便被白光撕裂了。墙上挂的条幅在这一闪而过的电光里蓦然清晰,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草书,字体极是潇洒不羁,“朝为田中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闪电稍待,雷声滚滚而下,震得窗户哗啦啦地抖动。顶灯突然大放光明,灯光如雪水般崩塌而泄,室内周遭倏地从幽暗中挣脱。一个极英挺地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两人目光在空中交织,如寒冰春风乍然相遇,铿然有裂声。wap;z;z;z;c;n.c;o;m。
云昊突然呆住了。瞬间心中荡荡,胸中只是说不出来的难受……遥遥记得当年在南京家塾中念书时,大少爷云腾总是最后一个到。一堆仆人丫环簇拥着,磨磨蹭蹭地走进来。老师却总是向大家夸道:“你们都瞧瞧大公子的气度。世家子弟地气质。就应该如这般晓事知礼。谦逊厚道。”又捻须笑道:“所谓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那时候他还没诱惑他抽鸦片。姘歌女,他与他一样,都是朝阳般的翩翩少年……
他又与他不一样。他是大太太地嫡子,要什么有什么。而除了过年节,谁又会多注意他这个没亲娘的少爷一眼?
只因为他是庶子,便命中注定该这般苦苦钻营?他心中蓦地涌上隐隐怨恨,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祖荫面沉如水,微一拱手道:“齐公子,前几日我恰逢回乡,并不知内子曾向贵钱庄募捐画展资金。请问齐公子支持的款项是多少?我双倍奉还。”
略顿一顿道:“内子性情温柔,定然为了画展募集资金,不得不强颜欢笑。她还在学校念书,与齐公子整日上报纸新闻,亦对她名誉有损。我今日特意来双倍奉还,请齐公子日后不要再纠缠她了。”他眉目虽与云昊一般俊秀,气质却大大不同,十分沉稳内敛。分明语意中怒气激荡,声调却极是平静,说毕静静朝他看来,眼神安详。
云昊懒懒地踱到桌边,随手翻捡桌上的请帖,含笑道:“陈公子一口一个内子,好生义正辞严。却不知陈公子与雪樱何年订亲?何人为媒?何日嫁娶?”嗤笑一声道:“你若能把婚书拿来给我看,我立刻放她走。”
祖荫微微一怔,默默地想了想道:“我与雪樱……当初情之所至,并不受婚书约束。我们虽无婚书作证,却情深意切,真心相对。人生在世,何必在乎繁文缛节?婚书名分,终归都是虚的,只有真情最为可贵。”
雨势渐渐大了。雨点子极密极猛,噼哩啪啦地落下,落在窗沿边地水管道上,咣咣作响。被窗台阻碍,飞花碎玉般溅到屋里来。云昊起身合上玻璃窗,眉目冷峻,望着窗外缓缓地道:“陈公子真是打得好算盘。在青浦三媒六证地娶来少奶奶,落下齐眉举案的好名声。却让雪樱无名无份,忍气吞声,委屈求全,在上海与你两情相悦。”冷冷笑道:“可这世上的事情哪能随你索取?取了第一样,就不能再奢望第二样。陈公子面子里子都想要足了,未必太过贪
他口气极是刻薄,说话时眉目十分轻佻。祖荫强将怒火按下,沉声道:“雪樱与我虽无三媒六证,但两人真情实意,相对时心中再无他者。在我私心里,这比一纸婚书宝贵的多。”见云昊斜眼看来,脸上满是不屑之意,瞬间失去自制,冷笑道:“齐公子名满沪上,见多识广,胭脂堆中英雄,视女人如衣裳,几乎一日一换,不知情为何物,也属平常。”
云昊目光一冷,眼中深邃阴沉,淡然道:“情如天际浮云,虚无缥缈,用来甜言蜜语,哄骗痴心女子而已。婚书如契约,即使无情无意,将来破产时也有据可查。不至于落得两手空空。”手缓缓地按在桌上,只觉得触手轻软,低头一看。正是印刷厂送来的喜帖样式。他心念微动,已有了主意。倾身往椅子中半躺半坐,仰面嗤笑道:“你口口声声说与雪樱情真意切,只怕是一厢情愿罢?”拿起桌上的喜帖一扬,嗤嗤笑道:“我与雪樱小姐一见钟情,这几日相处。更是情投意合,已经预备订婚了。”
祖荫摇头不信,冷冷地道:“不可能。樱儿她不会的。”
云昊仍是嗤嗤地笑个不停,起身从书柜旁拿起报纸夹,哗哗翻动,叹口气道:“你看,八月初九这张,我们在餐厅吃饭,我初次向她求婚未果。伤心落泪。八月十二,与她去永安商场购置新衣被偷拍。”翻到十六日这页时,眉目舒展;微笑道:“这张是今天的报纸。不瞒陈公子。昨日中秋时,她终于答应了婚事。去洋行取订婚宴会上地礼服。她本来不准向公众说地。我却欣喜若狂,被记者追问后。忍不住泄露天机。”他说话间笑逐颜开,半晌方忍住笑容道:“陈公子,她与你也许曾经情真意切,可是真是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与我才是真挚深情,还请陈公子日后不要纠缠她了。”
祖荫看着照片里两人亲昵的神情、用红字标出地“齐少亲口宣布好事将成”,心里乱得如窗外纷纷雨丝;再听他声情并茂地解说,眼中怒火迸发,已全然失去冷静地神色,,一字一顿地道:“你让我见她,亲口听她说。”声音不知不觉低下去:“只要她亲口说一句……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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