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歌凝》第72章


十三一边说着,一边瞄着我的表情。见我只不过惊讶了一瞬,随即平静下来,面色无波的看着他,也渐渐收了声儿。
我本是想请了安就往回走的,可这当儿,他不开口,默默的与我对视着。我几次张嘴,都想告辞离去,无奈心底极不愿意回到那喧嚣的营地,回到那黑暗的现实中。静静立了会儿,
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昨儿个,你可有见到,”顿了顿,望见四下无人,才安心道,声音却是压的极底,“邬先生?”
“恩,”我点头,“见着了。”
“他和你说了些什么?昨儿个才把先生给弄进来,他却不休息片刻,径直开口说要找你……怎么了,君寒,君寒,你走的什么神儿?”
“啊,”我猛然回过神来,整撞见十三疑惑地望着我,“叫你几声都听不见,想什么呢?”
“……十三爷,”我慢慢抬起头,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去面对他,费力地扯出了一丝微笑,“若说不爱,为何屡屡相救?若说爱,”缓缓地移了视线,面对着苍茫草野,心里也是一片凄凉迷蒙,“也不过是为他所利用的棋子吧!可又为何……”为何三番四次在我动摇时给予我信心?若说刚开始只为想要有朝一日为他所用,对我之好,那后来呢?我可以把他送我的簪子当作对我努力靠近皇上身边的奖赏;可以在他舍命相救时认为他不过是出于本能想要挽救一枚棋子;可以……但,茫茫绿野上,是谁铿锵有力、坚决如铁的话语敲响在耳边,一字一字,荡气回肠?
“江山我要;你,我也要!”
“……君寒,”十三望着我的眼里微微流露着无奈和怜悯,缓缓摇了头,“你要知道,他是皇子,是阿哥,是——我的四哥。他所背负的,不是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你可知,他真正要想的是什么——他要的,不过是平静的过完一生,能在有生之年为朝廷、为百姓多做点事!可是,”他苦笑,“你又可知,八哥他们把这朝廷搅成了什么样!你可还记得,那年,我和四哥所为何事三番五次下江南?!”
我想了想,道,“……听十三爷提过—好象是那年江南一带水灾频频,颗粒无收,百姓疾苦—你们下江南,就是为了筹集善款。”
他点头,“对。但最开始,我和四哥却是分文没有筹集到。江南多的时盐商大户,这些个对百姓是救命的银子,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场豪赌,一顿几十上百道山珍海味的家宴。那些盐商仗着暗地里是八爷手下的人,却是一钱银子都不肯捐。非得掳了袖子,拿了鞭子,才不情不愿地按着我们事先例下的款数捐了银子。回头却是向八爷掺了我们一本,哭诉盐市不好,已是亏了多少云云,好象捐了那一点银子就要倾家荡产似的,”他不屑地嗟了一声,“八爷跑到太子那里去,说是我们为百姓着想什么的,心是是好,可这做法未免过了一些。说是要兼顾天下百姓,不可存了偏袒之心——后来皇上知道了,才会在我们二下江南时,急急召了回京。”
我叹息着摇了摇头,虽知道这官场黑暗,但万万没预料到如此地步,想着他们为国为民如此,心下也替他们觉得委屈,“四爷十三爷为百姓如此,却换得个吃力不讨好的……”
“还有更污浊的事呢!”他冷哼,“你可知,同一年,那场科举舞弊案?”见我摇头,他接着道,“河南一地考生公然在科举考试中作弊,监考的官员因是事先打了招呼,也是视而不见——亏得邬先生写了诗讽刺这场试,舞弊才被及时制止。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微垂了头,目光暗淡,有些苦楚道,“那一首诗,却硬被他们套上有轻视圣上的意味,放了榜,从头到尾却没邬先生的名——给他的,仅仅是四个字——永、不、录、仕!”
我“啊“了一声,惊讶地望住他,“那邬先生十年寒窗苦读,不就付之东流了吗?他一儒学文人,不入仕,这下半辈子可怎么……”
“亏得四哥慧眼识珠,”他虽是不露声色地说着,眼里却有一抹深深的敬仰钦佩之意,“请了先生回京。也多得有了先生,我们才有了这移花接木的妙……”意识到失语,他猛然闭了嘴,微微有些尴尬地看着我。
我心下苦楚,面上还是淡淡的,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似的,“邬先生,确是学识渊博,不入仕,是可惜了他。”但,即使做了四爷的幕僚,这下场,他不是不知道的吧?不论是否有一天四爷登上那个位置,知道的太多的人……狡兔死,走狗烹。
“我是不知道邬先生对你说了什么,但是,既然四哥都说了不会勉强你,我们自然也……”
“你说什么?”我猛然抬起头来,动作迅速,吓了他一跳,“你惊叫什么?”
“我,”吐出一个字后,心里仿佛被千金重的石头压着似的,喘不过气来;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昨天的对话话……
邬思道迟疑了不过一瞬,很快道,“你也是,可要记清楚自个儿的身份。”
我问,“这话儿,可是四爷让先生转告给我的?”
死死地盯住他的眼,他微微动容了一瞬,亦平静地看了回来,轻声吐出一个字,“是。”
……
恍惚间,一切昭然若揭。原来,原来,原来。一迭声地惊叹回响在心里,但,苦笑,即使知道真相是这样,又能挽回什么呢?也只是徒增伤悲而已。
“……没什么,十三爷。我只是想到邬先生,觉得很是佩服他而已——为天下,为百姓,他虽是终生不得入仕为官,但能以一己之力助四爷一臂之力,也是无撼了吧!”
“君寒,”十三爷看了我一眼,笑道,“但如你愿。”
我楞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不禁白了白……原只是把话题挪开而已,哪知那话从他嘴里一出,就像是我希望什么似的。
“你可知,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他移开眼,没什么表情地问。
“……草原很美,想是见过十三爷在俊马上的英姿的女子们,定是终生难忘十三爷的!”我笑道,企图想要调节这冷清的气氛,岂料他漠然的看我一眼,语气是不容我辩驳的坚定,“我问的是,在你心中,十三爷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你当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啊?我暗想着,面子上却是温温淡淡地道,“十三爷,我已经说了——人杰地灵。十三爷是属于草原的,是草原的儿女。只有辽阔无际的草原,才衬得出十三爷的气宇轩昂!”
“君寒,”十三爷看着我,爽朗的笑出了声儿,“君寒,我有些明白,为何四哥……”停了停,很真诚地道,“你是个聪慧的女子,理应得到幸福。这宫里的这趟浑水,能免的,就免了罢。”
……
“从我第一眼看到小春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她有太多和我相似的地方,所以终究不是个可以幸福的人。”良妃转过头来,隐隐有些宽慰的看着我,“你和她不同……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是会得到幸福的。”
……
良妃的轻柔的话语突兀地回响在耳边。我怔了怔,心思千回百转,有一股子悲伤徐徐流过心间。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恰对上十三爷探询的眼,“十三爷……没有谁是天生就该怎样的。幸福,有两种。一种,是本身属于你的,别人拿不走,幸福也逃不掉;还有一种,”那些往事,一幕幕地从眼前疾速地掠过:我和小春共撑着一把伞,在大雨瓢泼中回家;我惹了老师生气,被罚扫厕所一个礼拜。又臭又脏的厕所里,是我和小柔苦中作乐的笑声;别人欺负我时,小柔护我在身后;我和小柔拉着勾勾,约定,“永远都不可以在别人面前哭!”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最后的一个画面,定格在小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自己。”
“……那是最残忍的一种幸福,是别人倾其所有为你换来的,不管不顾你是否愿意,强加给你——她认为,你最大的幸福是和亲人的团聚,但,”缓缓把视线从十三爷略显困惑的脸上移开,静静地绽开一个笑,“其实,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而已。”
第四十五章 劝说
夜深寒气重。
自打昨晚和十三爷在冷风中聊了一段时间,回了帐篷后,一冷一暖,身上微烫,过了会子就发起烧来,才知道染了风寒。本以为凭着这好身子骨,不吃药过几天便会好,哪知昏睡了一宿,第二天便连床都起不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滚烫,连带着右肩也是隐隐作痛——想到三年前替四爷挡下的那一剑——大夫说伤势严重,虽勉励医治,但终究留下了宿疾,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而已。这三年来,皇宫禁院,淋不着雨,吹不到风,天天吃饱喝足的,运动就更别提了——身子自然也就虚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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