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云兮》第284章


风起,一抹白影闪过!半眯眼的侍卫倏然一震,睁大眼睛左右一看,却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打了个哈欠又半眯起眼。
灵巧一晃,大开的窗户吱呀一声又被关上,漆黑大殿里白影如闪电划过,只是一瞬,已抵达精巧龙床。
内殿没有点灯,清亮月光照进,让她看清他那高挺的鼻,紧抿的嘴,亦如她离去那日一般,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翎云,我回来了。”
平复下起伏的呼吸,挽云俯身,深深抱住他的身体,想要笑,可咽呜出口的还是哭声。
外面那么热闹,这里却这么凄冷,难道他们都忘记了你吗?
为什么丢你一人在这里?没有人陪着,夜凉了也不替你添被?
你才是最心疼百姓的那个人,为何却没有人记得你,就连照亮黑夜的一盏灯都不为你点?
“翎云,翎云……”
她嘤嘤地低泣,泪水洒了他一身。
她不要穿那九凤宫服,她宁可穿着他最爱的素白,坐在床头等他醒来时那一句温柔的呼唤。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冷?嗯?”
搓着翎云的手,挽云张嘴不断地朝他的手心呵气……当她发现他的手只能停留在这个温度,自己不管怎么做都只是徒劳之后,她头脑像塞了一团冰般冻结。
这样的温度,接近死人的冰凉。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什么都没有。
这样,跟死了有什么差别?
挽云嗤笑一声,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呆呆坐着床头,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颤了颤,从袖中掏出一个布包,一瓣一瓣张开。
乳白玉蛊小巧精致,月光轻拂下剔透盈亮,隐约可见里面躁动不安的蛊虫。
月色迷离里,她恍惚又见屋顶上那淡蓝衣袍男子温柔而笑,倾身替她梳理乱了的发髻;枝繁叶茂的斑驳树影里,那淡蓝衣袍男子垂眉,细心而又笨拙地结着穗子;茂密竹林里,那淡蓝衣袍男子冒着欺师灭祖之罪,心无旁骛地将师门武功传授于她,为的,只是希望她能时时护自己周全……
一路飘摇里,他从未勉强过她半分。他用独特的方式,放手任她高飞。
这就是爱。
用尽自己的鲜血,也要延续对方生命的爱。
抽搐的心痛里,她低头,缓缓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指尖一次又一次摩挲过他的颊,仿佛要将他的面目深刻心底。
半响,挽云闭目,指尖凝结真气,往自己左心口猛然一划!
没有闷哼。
鲜血,斑驳落下。
染红,乳色玉蛊,染红,素白衣裳,染红,一地破碎的月光。
她僵在月光里,一寸寸被森凉月色浸透,或者她比月色更凉?那不过冷了亘古,她却似要永生永世的冷下去。
盈盈微光自乳色玉蛊里发出,躁动的蛊虫通体发亮,鲜血一般的红色耀得挽云眼前一片模糊。
颤抖着手,挽云将发光的玉蛊放置翎云的心口,惨白脸色如雪,她咬牙,一字一字锵然道。
“轩辕睿,活过来。”
活过来,我只要你活过来,其他的什么也不要。
嗡嗡耳鸣声里,呼吸逐渐加重,心脏的跳跃声却渐渐减弱……
挽云挣扎着抬眼,躺在翎云胸口的染血玉蛊光芒稍微柔和了些,曜出的红光里,翎云的眉头好似蹙起,冰凉的胸口也似乎缓缓有了起伏,可这一切又是那么的模糊,令虚弱的挽云都看不真切。
“翎云……”
她傻傻地咧嘴一笑,眼前突然发黑,颤抖着就要倒下……
不!
不知哪里的力量,让她倏然又撑开眼。
不能让翎云看见自己这幅模样,不能让他知道……不能!
拼劲最后一口气力,挽云飞身而起,跌跌撞撞踏空离去……
夜空刺骨,风中尽是腥血的气味。血色写在欢喜红尘的皇宫里,替这欢喜蒙上一层冰霜。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行到了哪里,直到清冷长廊无人处,挽云却再也坚持不住,眼一闭跌倒在地上。
她感受到了翎云的那份冰凉,凉到骨子里痛楚,令她的指尖都在禁脔……痛,很痛,却又没有那么痛。
这种矛盾,只有她能懂。看着五指沾染的鲜血,她忽然间觉得很温暖。
这样的温暖,无可替代,仿佛,像是躺在翎云的怀抱中一般……
耳畔似乎有烟火绽放的砰砰声,一波又一波惊喜的尖叫连同耀亮的夜空,让这冰凉春夜充满了红尘喜悦。
无人的宫阙一角,她看着那漫天烟火,笑得像个孩子。
凉风,一丝一丝剥去她的气力,躺在冰凉的地上,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冻结。
混沌意识里,她恍惚间听见了翎云的声音,温柔的,很轻很轻的。
她怔了怔,笑笑。
轻轻道:“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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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七。
一人一身素缟,飘摇而上九玄峰顶。
他行得极快,落叶般轻盈飞旋,足以见其功力之深厚。所经之处,九玄门弟子们都勾头一拜,有人刚想上前温言几句,才刚靠近,又被他眸底的冰凉刺得恍惚后退。
“这……是怎么了?”
被吓开的那人茫然不知所措——一向温和如春风的他,怎么会突然这般冷冽?
莫不是……碰到了什么极度伤心之事?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团白胡子肉球,走三步,叹口气,一脸阴悴。
“师叔!”
弟子们发现了他,飞身都围了上去,看看阴郁的师叔又指指上方消失的身影,“这……”
“作孽哟。”
师叔抽抽鼻子,作势就要去抹眼泪,“可怜,太可怜了……”
掠过石阶,飞进密林,尽头的空地上,是一间荒芜已久的旧房子。
男子行至房门前,看着被踹破的木门倒在尘埃里,呼吸不由一紧!
捏紧了拳头,他踏步,重新跨进这十九年都未曾再步入的小房子。
转过大厅,一仰头便看见那块红布,它依旧挂在厢房的门帘处,却被蜘蛛网和尘埃蒙上了灰蒙蒙的黑。
伸手,他想拂去那令人堵心的陈旧的黑,却发现无论他怎么拍打,红布已回不到那日的喜庆与鲜艳。
懊恼地站在厢房口,他远远看见厢房里的木桌上,一对红烛完整无缺而又孤独的立着。
他愣了愣,忽然想起好像新婚那日并未点亮红烛,他只是闷头闷脑进来,连新娘的头布都未掀起,就大吼一声落荒而逃。
嗤笑一声,他麻木地踏进厢房,看着满地的碎片残渣,赫然想起那日他喝醉酒,冲回“家”中兴师问罪的场景。
他歇斯底里的吼叫斥责,面对他的辱骂,她却只是微微而笑,尔后千恣百媚的脱去衣衫,横躺床上对他轻佻地道:“如此,我便低贱给你看!”
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已不记得了,隐约只记得,自己打了她,狠狠动手打了她。
他震了震,踩着这一地的碎削缓缓转头。
空荡荡的床上,蒙满灰尘,乳白床单早已被岁月蹉跎成了灰,只是中间一小块发黑的血迹,却刺得人心口绞痛!
晃了晃身子,云鹤群轰然跪倒在地。
“灵……灵……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眼角,泪水恍然流下。
他捏着床角,疯狂地扑上那满是灰尘的床,却再也抱不到那个眼神明媚神情倔强的可爱女子。
她为什么那夜要脱去两人的衣物假装行房事来骗他?
她的贞洁明明是在婚后被他那日醉酒夺去的,她为何不言?
孩子……挽云明明是他的孩子,为何她从来就不说!
但这些答案,云鹤群这一生也不会知道了。
因为他亲眼,看着那个自己心爱的女子死在他的眼前!就连女儿一声无助的“爹”,也被他矢口否认!
“灵……灵……我错了,错了……”
他跪在尘埃里,弯曲的背脊再也无法挺直。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相信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这么决绝倔强!”
一个耿直不阿,一个倔强不屈,有些错过的误会,便如逝去的风,捉也捉不回。
听着山峰上那一声声痛苦的呐喊,师叔辛酸得直抽鼻子。
小灵,若不是我在挽云丫头奄奄一息时,心急得一不小心划破了鹤群的手,偶然间发现他们的血液竟可相融,鹤群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隐藏的这个秘密。
哎,风挽云,风挽云……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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