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传奇》第33章


只有南希仁讲了一句:“孩子很好。”
就是这么一个傻乎乎的、可怜巴巴的孩子,最后竟成了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你不能不佩服金庸的笔下功夫。
反观杨康,为荣华富贵及权势功名所累,终于为恶成奸,人所不齿。
在写杨康和郭靖的不同时,金庸采取的其实是很传统的写法。一方面,武侠小说的创作的确是在试图逼近古代的社会,古代社会里,善恶分晓、忠奸毕露,是人们认识生活最直接的方式;另一方面,在传统的说教里,道德总是被强调着的:忠孝仁爱或者礼义廉耻云云,金庸无法不受其影响。
所以,在郭靖和杨康这两个人物身上,是集中了中国人的人格理想模式及其价值判断的基本规范与依据的。
不想刻意地把善或恶从人性中孤立出来,再用单纯的道德去一一诠释,这是金庸在创作中后期的觉悟。就事实来说,《射雕英雄传》之前的金庸,还未能在当时的新派武侠小说中脱颖而出,如梁羽生一样,是戴着镣铐跳舞的。
郭靖已算是一记险招了,金庸竟然把他写成了一个平民的孩子,而且是一个到四岁也不会说话的笨孩子,想想以前他书中的主人公吧,神性的味道多浓啊——
陈家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之子,实是当今皇上的胞弟,更兼饱读诗书,文武全才,确是人中俊杰。
袁承志同样身份非凡,名将之后,从小接受的教育大抵也离不开要文武双全,追求的也是出类拔萃,扬名天下。
胡斐父子,都是含冤不欲辩的人,他们努力去争取社会地位,维护自尊,显出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卓然做立,卑视群雄的孤高。
到了郭靖,金庸已把他写成了一个没有文化,没有家世渊源的愚钝的孩子,试图表现出他的“平凡”。但到了最后,他的思想境界和成就却是高不可攀的。
根据心理分析学派的说法,人有三个我——原我、超我、自我。
因为要塑造最标准意义上的“侠”,金庸写郭靖是立足于:侠是第一位的,个性是第二位的,即以写“原我,超我”为主,“自我”就难免疏忽了。
台湾的曾昭旭先生在他的《金庸笔下的性情世界》中,把郭靖的“原我”点评得很是到肉到骨:
在这里,郭靖是代表了纯朴坚实的先天理性,黄蓉则代表了活泼轻柔的生命之流。理性是人内在的真正主宰,因此它是独立完足的,才能判断是非,指导方向。但理性也有先天后天之别,先天理性纯以纯朴的元气直行,所以他对是非的判决是不必经过种种曲折考虑的,他只是念念知是知非而已。仅就利己而言,这就够了,不过人的理想,除了利己,还要利人,而在利人的路上,便有了同情、了解、宽恕、权衡种种曲折,所以更要有清晰缜密的条理去斟酌分疏,才能成功。而这一种理性就是后天理性(当然,后天理性还是应该统于先天理性的,不然就变成了无本的花叶了)。郭靖并没有这一种理性,他只是纯然的浑厚,毫没有外露的精彩。因此表面看来,他像是个傻小子,楞小子,远不如杨康或欧阳克公子的聪明花巧。他练的功夫,也是以刚猛纯阳的降龙十八掌为主,但“至巧不如至拙”,他这种朴纯却是真能自主的。当他初遇洪七公,初学了降龙十八掌的一招“亢龙有悔”时,曾单凭这平平无奇的一招进个抗敌,就使武功高出他当时十倍的敌手无可奈何。这就隐示了郭靖或说先天理性的宝贵了。
与郭靖的纯厚的本性相似,他的人生目的也是很单纯的,为国为民,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没有黄蓉在身边,他是这样想这样做,有了黄蓉在身边,他也亦是如此。对妻子对子女他都从胸怀人品及其气度人格去引导去教育。他是金庸笔下最幸福的人,因为他自始至终能保有自己,是按照自己内心意愿生活的人。
倘若我们问一句,要是战乱平息,襄阳安宁,江湖无恙,天下太平,那么,郭靖将会去干什么呢?那他一定会是茫然无措的。
谁也不怀疑郭靖其实已超越了许多人,杨康就不用说了,甚至连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周伯通等一干绝世高人也不能和他相提并论。襄阳救援看起来并非华山论剑的范围,其实正是华山论剑的另一种形式,甚至是更本质的形式。
他不但维护江湖法统,而且维护社会秩序,他的“原我、超我”过于突出,而“自我”却略胜于无,完美得几近“虚伪”。所以喜欢他的人很多,不喜欢他的人也是有的。
倪匡就总嫌他蠢笨,不可爱,不伶俐,在洋洋洒洒对金庸小说人物的三六九等评价中,就对他不置可否,不予评说。
刘新风却是直言不讳,认为郭靖太类型化了,单纯得简直就是贮于阴凉干燥处的一小瓶密封蒸馏水,不但没有细菌,而且连养分也没有。
但金庸只能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必得先有郭靖等,才能有韦小宝。他不可能从陈家洛一下子就跳到了韦小宝。
如果把金庸的作品比作一道桥,光有左右两端两个桥墩是不够的。
有了郭靖,才算是诸色人等,全都齐了。因为他之前有陈家洛、袁承志、胡斐们,他之后有杨过、张无忌、乔峰、令狐冲、韦小宝等。从正义之侠——大侠——中侠——小侠——无侠再写到反侠,金庸为我们圆了一个英雄梦之后,又毫不留情地戳碎了它。
如此,我们还是感激金庸,创造了郭靖这么一个方正的大侠形象,要不,仅有杨过,复有韦小宝之流,于我们的审美情怀还是不能满足的。尽管金庸自己也说:“长篇比中篇好些,后期(作品)的比前期好些。”尽管许多人都把《鹿鼎记》看作是金庸武侠小说创作的顶峰,但我们还是要说,若是没有《射雕英雄传》,没有郭靖,将是金庸武侠世界的一个很大的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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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丹心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是中国传统的理想人格。
稍有一点文学史常识的人都知道,小说在中国起源于神话传说、六朝志怪和唐代传奇等等;而在西方,小说则直接源于古希腊的史诗和神话。
但不管中西小说的差异如何之大,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它们都起源于神话传说,因而也都具有传奇这一基本特性。
然而,小说自近代以来,特别是到了现代,其固有的传奇色彩逐渐丧失殆尽了。
因为,这是一个充满物欲和追逐名利的时代,也是一个精神虚空和情感钝化的时代。所以,里尔克有诗云:
我没有情侣,
没有房屋,
在我活着的地方没有位置,
我被捆缚在所有的物上,
这些物膨胀着把我吞噬。
在这个时候,你可以麻木、被动地顺应或承受,这无可厚非,当然,你也可以不甘示弱,不甘奴化,在艺术中再寻找一种支撑与力量,以作对现世的抗拒和否定。
已经有人这样做。
越来越多的人将这样做。
这样的智慧不一定只属于思想家,在金庸的笔下我们也经常见到这种智者。为自己所处的环境所决定,他努力地从民众中汲取着健康的力量;为自己的性情所决定,他又偏爱着一种精神的安宁与充实。
流泻在金庸手底笔下的,有不少是具古典色彩的作品,这些作品有对至美境界的礼赞,对精神自足的追求,极合漂泊四海的中国人的心:不是自欺欺人的粉饰现实,而是返璞归真,在人间寻求真善美,同时也完善自己。
世界上是有各种各样的活法的。
直面惨淡的人生,是一种活法;
走进象牙之塔,是另一种活法。
过去的文学作品赋予我们太多的经验和历史,太多的智慧和情感,太多的思虑和忧伤,而今天的文学却缺少了激情与理想,缺少批判与深刻,缺少雄浑与启迪。在经历了种种困惑之后,心灵的思考指向筛滤了一切纷陈繁杂的具体人生后,对生命对自由和自觉的渴望。
所以越来越多的人走向金庸。
于是,在一片世俗的喧嚣中,执意要从文学中寻觅诗意的人们,发现他们还能拥有一片宁静的天地——这里有童话,有童心,有武林掌故,有侠士风度,有古典情怀……
金庸把一种倨傲不凡,金玦玉砾的风度与气质,写得入木三分:追求富贵,终达对富贵的超越;追求功名,终达对功名的遗忘;追求显赫,终达对恬谈的退守……萦绕在他笔下纸上的不少都是这般早已失传的儒道风范。
真好,尽管少了点关于终极价值的话题,但这儿有着喧嚣攻不破的平和与自在,还有一种陶渊明式的风情。是的,在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之后,这个时代还需要诗意。
金庸让许多人寻找到丢失已久的中国魂。
《射雕英雄传》是金庸最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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