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记起来了,可我记得以前,也记得以后。你说的,我不懂。我只知道,他是我的父亲,他一日是我的父亲,终生是我的父亲。” Anson眼中的渴望顿时无影无踪,犹要顽抗: “Smile!你不能带颜昊天走!他是沈家要的人,你们逃不掉的。逃得出这里,也逃不出沈家的天罗地网。上面有话,活罪如逃,死罪难了!Felix……他……他也没有办法!” 一笑瞪住他。 脸上不知是惊?是怒?是惧?是哀? 只有片刻。 她垂下双睫,低低说道: “Anson,我一定要带颜昊天走,而且我要他活着,你告诉沈飞,如果颜昊天有事,他就永远也见不到我。”她停了停,抬起眼:“我是说永远。” Anson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那眼中,他看到的,是决绝。 …… ―――― 海岸。 夜雾茫茫,海浪击打着沙滩,像是拍在人的心上。 颜昊天已被扶入船舱,安置妥当。 琉璃缠住船老大,交待个不停。 一笑伫立在岩石上,极目远望。 远方,是一片未知的黑暗。 海风扬起她的发,缕缕青丝在空中翩翩飞舞。 家明站在她身后,痴痴凝望着她的背影。 他的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和缠绕于其间的迷惑。 他以洞察人心为职业,可他不明白,在这个柔弱女子的体内究竟有着怎样一颗心? 它到底能承受多少哀伤,多少痛苦,多少不幸? 它到底能生出多少勇敢,多少坚强,多少力量? 从十八岁那年开始,她就成为他心底一个美丽的谜。 一个他今生都无法解开的谜。 今生还有那么长,可今日,竟是永别。 有些话,若今日不说,就永远都无法说…… “一笑。”他突然叫她。 一笑回过头,拢住被风吹乱的长发,露出莹洁的面庞。 “嗯?”她应他。 走到他身边,望着那双溢满柔情的眼,她知道他有话说,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不可能直到现在都不懂。 他为她做的这一切,她又怎么可能不懂。 家明却语塞: “一笑……你……我……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当年你和琉璃为什么要烧那只邮筒?你们谁都不肯告诉我。” 听他这一问,她在这个时候都不禁唇角轻扬,柔声答道: “好,我告诉你。因为那时琉璃给她暗恋的一个同学写了封情书,投进去之后又后悔,只好把整个邮筒里的信都烧掉,就这样。” 家明听了,也微微一笑,不再出声。 一笑却接着说道: “家明,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最向往大海,因为我从没有见过海,觉得海一定极美极美,于是朝思暮想,可后来真的到了海边,发现原来它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完美,再后来见的次数多了,又觉得不过是这样。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那么执迷。” 听她莫名其妙一番感慨,家明忍不住伸出手臂,将她温柔地拥入怀中,幽幽叹道: “一笑,你不是我的庐山烟雨,也不是我的浙江潮,你是我的巫山和沧海。” 一笑心中一酸,安安静静待在他的怀里。 她能给他的,也不过只有这样一个拥抱。 船将上路。 一笑踏上甲板,紧紧握着琉璃和家明的手,不忍离去。 琉璃眼中含着泪,嘴上却念叨着: “好了好了,一笑,一路平安,顺风顺水,不要哭,你知道我最不喜欢送人了,就是怕见这阵势。来,笑一个。呵呵。” …… 伤离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 一叶孤舟,悄然入海。 远处,大陆早已变成黑点。 一笑仍久久地望着岸的方向。 再见,琉璃。 再见,家明。 再见,……沈飞, 我欠颜昊天的恩,我要去报答他,我欠你的情,我用我的余生……去偿还。 我爱你。 (三十三) 人生若只如初见 有时候,一笑觉得,也许自己的前生是个流浪的旅人,所以今生总要行走在路上。 路上的风景,路上的人, 因着心境的不同而被染上了不同的色彩。 或喜,或悲。 可眼下这段路途,她连自己的喜悲都无暇顾及。 她要顾及的事情太多太多。 她要谋生,她要照顾颜昊天,她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她要躲避任何可能的危险与威胁。 一年来,她辗转于大大小小的国家和城镇,或是闹市,或是乡间。 每一点风吹草动――无论是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还是一个接通后却无人出声的电话,甚或是她冥冥而生的一丝不安的预感,都会令她如惊弓之鸟,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打点行装,带着颜昊天再次上路。 那行囊异常简单,简单得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若是被琉璃看到,估计更是要睁大眼睛问,这还是那个像蜗牛一样恨不得把一切都背在身上的一笑吗? 她现在不需要那么多一切,她只求父女平安,日子安稳。 也许是神也听到了这个小小心愿,终于指引她找到一片桃源。 这里,是阿尔卑斯山脚的一座瑞士小镇。 四面是山,环抱湖泊,地处偏僻,很少有外人。 这样不但外界轻易找不到这里,而且一旦有什么异常,她也可以立即发觉。 是个理想的避难之所。 她安心的住了下来。 小镇民风纯朴,生活悠闲。 一笑性格乖巧,与人为善,很快便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 凭着天赋的记忆力,她学会了瑞士德语,在镇上的图书馆谋得一份工作,平时译些书稿,生活清贫,却也不算难熬。 邻居们体恤这对相依为命的孤苦父女,常常施以援手。 颜昊天的病不适合旅途奔波,最宜静养。 这里虽没有竹海松涛,却也清幽如画,静谧安详。 他仍然精神恍惚,自我封闭,无法恢复正常,但已能认出一笑,偶尔也愿意和她讲上三言两语。 一笑已经十分满足。 这一天。 她前往日内瓦的一家大医院为颜昊天取些常用的药物。 在里面和医生谈了很久,出来时发现天色暗的异常,乌云密布。 一笑看看表,急急往火车站赶去,如果赶不上最近一班车,怕是要被大雨阻在路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家了。 正埋头赶路。 忽然,听到路边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令她刹住脚步! 那歌声不算太好,她甚至都听不懂歌手到底在唱什么,可他吟唱的话语却是她再也熟悉不过的。 在加纳庄园里,沈飞曾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呢喃的正是那歌中唱着的法语! 她不懂,但她不可能不记得。 一笑如梦游般朝着歌声走去。 那是一个抱着吉他,披着长发的流浪歌手。 正神情专注地边弹边唱。 一曲很快结束。 一笑将一张纸币放在他面前的琴盒里。 她用英语开口问: “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这首歌唱的是什么?我不懂法语。” 也许是因为她的慷慨和赏识,那歌手颇为绅士地弯腰鞠了一躬,拨动琴弦,将那歌曲重新唱了一遍。 这次他用的是英语。 歌声悠悠响起…… Windflowers;Windflowers。 风花,风花 my father told me not to go near them。 父亲对我说别走近它 He said he feared them always 。 他说他总有些害怕 and he told me that they carried him away 他说他也曾迷恋过它 Windflowers; Beautiful windflowers 风花,美丽的风花 I couldn’t wait to touch them; 我急切地要去抚摸它 to smell them I held them closely。 贴近脸颊嗅着它 And now I cannot break away。 如今我已无法自拔 Their sweet bouquet disappears 它的芳香犹如沙漠中的水汽 like the vapor in the desert。 霎那便会蒸发 So take a warning; son。 小心啊,孩子 Windflowers; Ancient windflowers。 风花,古老的风花 Their beauty captures every young dreamer 它的美俘虏了每个醉梦中的年轻人 who lingers near them。 一旦靠近就再也无法离开它 But ancient windflowers; 可是啊,古老的风花, I love you 我已爱上了它。 声声句句,缱缱绻绻。 如一颗颗石子,扑通扑通丢入她的心湖。 一笑在歌声中呆住! 她一直以为, 在那黑色的土地上,在那热情的阳光下, 她至少曾给过他最最美好的一百八十二天。 至少曾有一百八十二天,她令他幸福,令他快乐。 却全然不知, 对他而言,那些快乐,竟也如此忧伤。 霎那间,所有所有支撑她挺到现在的坚强一击而溃! 在熙熙攘攘的日内瓦街头,在过往行人惊疑的注视中,一笑放声大哭,泪雨滂沱! 竟是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 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她在天地喧嚣中嘶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的深情,他的拥抱,他的吻,他的笑…… 声声唤不回。 天空中,一道巨闪,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