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欲时代》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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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格只是个数字,如果它下降得太快,没有激起反抗,那反而有违他的初衷。货卖出去,钱赚到手,而威信也建立起来,还要什么?他突然想起来,有几天没见老吉格斯了,自己被日本兵抓住,是不是老吉格斯会暗自庆幸,免去了他在决斗中被自己杀死的危险?不知这老头儿是不是真的要决斗,还是有别的目的。那个老间谍每句话里的潜台词都有《康熙字典》那么厚,对待他不得不慎而又慎。
一整天坐镇在黄金市场,他感觉到很累,脊背上一出汗,煞得伤口又痛又痒;被辣椒水腌制过的胃也不争气,吃什么都难过。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敲钟闭市了,所有的投资者都兴高采烈,示威似地在丁少梅的包厢前踱来踱去。丁少梅把剩余黄金全部抛售,而价格竟顽强地升回到266元。
从这场战事来看,很明显,他吃了个大败仗。
雨侬来了,神色匆匆,向他做了个OK的手势,没有交谈,便又去了。他拿电话,叫通了俞长春:“你的号外,现在可以发行了。”
放下电话,他从衣袋中拿出一张报纸来,纸质粗糙,油印单色,上边只有一条消息,大标题是《百万黄金救联银》,副标题是:横滨正金银行总行与中央联合储备银行迅速行动,调集大量黄金北上。
他把号外递给包有闲,心中暗笑他瞪得溜圆的小眼睛里,满是五体投地的钦佩与震惊。
今天早上临出门,他派宋百万给俞长春送去一封信,内中就是这篇号外的内容。他叮嘱他,由他选派最亲近的工人,刻板加油印只能用一个人来完成,以免走漏消息。份数不必太多,二三百份即可。下午黄金市场开市后,俞长春必须亲自带着报纸等在租界里,一旦得到他的电话,立即派报童拿着号外到银行街上来叫卖。
他一直在等着雨侬的消息,而这个消息重要得无法在电话中讲,直到雨侬进来向他做出OK的手势,便说明,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不相信日本人会让他拿联银券任意胡为,他们必定要从上海调黄金来与他拼斗。小日本儿是个奇怪的民族,用本地话来讲,就是死心眼儿、犟疙瘩头,从哪输的必定要从哪找回来,不知道变通。但是,如果是周日晚上横滨正金银行从这里把密码电报发到上海,而那边却需要时间调集黄金,然后再把黄金运过长江到浦口装上火车,在这抗日组织遍地的情况下,完成这项工作,最快也得两天时间。火车从浦口北上,到达这里又是两天时间。他派雨侬到西客站打探消息,等的就是运黄金的铁甲车。
突然,喧闹非常的交易所里安静下来,如同秋虫齐鸣的坟地里来了一群公鸡——横滨正金银行的经纪人,在他们新专务的带领下,列队走进交易大厅。他们已经两天没露面了。
丁少梅没来由地想到,不论是文王演周易,还是诸葛亮装神弄鬼地借东风,都不是有什么先天数术的预测诀窍,而是跟他一个样,有着合理的分析能力。
整个市场变成了疯人院,当天黄金收盘价暴跌至131元。场内有一百多家投资商破产,场外的破产者不计其数。
50。委员会里的闹剧
晚上织田秀吉请客,算是正式认五妞当干女儿。真子的手艺不错,每一盘菜肴都像工艺品,只是不大合丁少梅的口味。
老爷子身上像是好多了,显得兴高采烈,不住地举起淡而无味的清酒,招呼丁少梅干杯;范小青和雨侬两人又斗起酒来,你一句我一句地互不相让,酒到杯干,像是豪气干云;五妞自从行过礼之后就坐在一边,一滴酒也不肯沾唇,只是低头弄衣角,不时地瞥一眼丁少梅。
如果不是战争,这倒真是一场欢聚。丁少梅一抬头,望见织田秀吉的目光也大有深意。莫非两人想到了一处?不会的,他绝不会相信这种没来由的猜测,便一举杯,两人干杯。
范小青闹得越发的厉害了,把雨侬按在坐席上硬要灌酒,两个人滚来滚去地笑作一团,酒洒在衣服上也毫不在意。
“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让我这老人的心中也欢畅了许多。”织田秀吉开口了。“我在日本也有儿孙,在旅顺与俄国人的那场战斗中,我的两个儿子都为天皇尽忠了,剩下两个儿媳,带着孙子、孙女们过活。”
“噢。”丁少梅在听。
“两个孙子,现在一个在陆军部,另一个听说是到了山西榆次附近。去年他在这里登陆,特地请假来见了我一面,30多岁了,一表人才。”说着话,他拿出一封信,递给丁少梅。“这是刚刚才收到的。”
丁少梅把滚在坐席上的雨侬拉过来,让她看。读日文他没有把握。
雨侬只望了一眼便严肃起来,低声道:“这是阵亡通知书。”
织田秀吉道:“我那儿媳只有这一个独子,他自己是尽忠了,可以到靖国神社安享供奉,但他母亲,也许就活不下去了。”
作为交战的另一方,丁少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按照英国人的做法,他该向织田秀吉表示同情,怜悯敌人是英国的绅士行为;而按照中国做法,作为非正义的一方,战死也只能是死有余辜,自己理当欢呼,不必理会对方的感受。
“他是在与八路军作战时被打死的,也就是你给他们送药品的那些人。”织田秀吉的结束语很有几分力量。
“我也给您讲一件事。”丁少梅正襟跪坐在坐席上,双手抚住膝头,表情严肃而真诚。“我的父亲是今年4月份在长春去世的……。”
大皮埃尔一走进老吉格斯那间教堂式的大客厅,便像上满发条的铁皮玩具一般,不住口地开着玩笑,讲些并不好笑的粗俗笑话。如此反常的举止,在间谍世界里并不鲜见,因为,这毕竟是人世间最险恶,压力最大的行业之一。然而,大皮埃尔向来虽然外表粗俗,内心却具有高卢人中少有的坚忍,这一次的失常表现,在与会的每一个人心中都引起一个类似的不祥的看法——只有疯狂的国王,没有疯狂的间谍。间谍一旦失常,便很快会丢掉性命。
“我对我的银行家说,你把我的钱汇到卡萨布兰卡,”大皮埃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却告诉我说,在那个地方,阿拉伯银行家会私自挪用我的钱。等我赶过去一看,果然不错,我的钱变成了一群骆驼……。”
宫口贤二对老吉格斯道:“今天不做布道么?”
老吉格斯对委员会中出现这种不体面的举止甚为不满,但他又不便公开指责大皮埃尔。
原本他为今天的布道词做了精心的准备,此时却全然没了兴致,他破天荒头一次没有登上半空中的讲坛,只是站在那里讲了几句闲话,便算是完成了布道。
宫口贤二在心底暗自盘算,几十年的规矩在一瞬间打破,这只说明一件事:秩序被破坏了。
选举丁少梅进入委员会的事进行得非常的简单,再议上次会议的议题,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反对,只有帕纳维诺伯爵对着自己的鞋子嘟囔不止,骂他新找的鞋匠是个蠢货。
老吉格斯道:“委员会还要再增添新人,今天我再提出一个人选来……。”
“谁?”小皮埃尔一脸的不高兴。
“关雨侬。”老吉格斯这三个字讲出来,连老关也被吓了一跳。
老吉格斯要提出新人来争取多数票,这一点宫口贤二早有准备,但他万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关雨侬。尽管她曾经为这事找过他,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这年头,野心膨胀就如同饥饿一般普遍。
关雨侬是间谍市场上新近冒出来的一批年轻人中的代表,他们行事冲动冒进,不计后果,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对这项工作很努力,也取得了相当的成效。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这些人的政治背景,其中有一些很明显在替国民政府工作,也有一些是共产党人;另外更多的人,却像是真正的职业间谍,把情报市场当成了交易市场,在这里淘金,向所有的人买情报,又会把情报买给所有各方的代表。关雨侬是这群人里的佼佼者,据说她最大的买主是美国人和德国人,但没有得到准确的证实。战争暴发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有许多人的身份立刻明确了,更多的人显现出的却是极大的模糊。
“我不同意。”在对关雨侬没有确切的结论之前,他不能冒险,搞不好,会把个共产党人弄进来,那可就太糟糕了。
依兹柯插言道:“我们表决吧。”
“没有这必要,弄个小姑娘进来干什么,这又不是修女院。”帕纳维诺伯爵索兴把鞋子脱了下来,用手指摸索内中跟他作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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