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屠龙》第3章


舵手室中,石坚陡觉舵把一松,不由重重地嘘了口气,哇地吐出口鲜血。方才转舵时用力过猛,竟受了内伤,一口气松懈下来,才觉得全身瘫软无力。但死生存亡之际,岂容他稍有懈怠,船身立刻猛烈摇动起来。 
舱门咣地打开,腥味的海风一涌而近,吊在顶棚的船灯猛烈晃荡。进来的是虞佳,他一眼看到甲板上刺目的血迹,大惊失色:“老石,你不用命了么?内伤后切忌用力,你还这么死命地摇船舵!” 
石坚再次让船身稳定下来,额头上已是冷汗泠泠:“一船人的性命呀,我老石的招牌也不能砸。”虞佳皱起眉头:“小张呢?他怎么没在舵手室里。”小张是另一个舵手,按理现在轮到他掌舵。 
石坚冷笑道:“那个小屁孩才第三次出海,见到这样的风浪,早吓得浑身发抖。我打发他回中舱去了,省得在这里碍眼。”虞佳摇头道:“不行,你不能再掌舵了。我去把他唤回来。”他担忧地看着石坚,暗淡的光线中,后者脸色异常苍白。 
他推开舱门就要走出,忽听哇地一声,石坚又咳出了口鲜血。舵把则乘他疏神,猛然向一边甩去,若不是虞佳手疾眼快,破浪号就要翻倒在风浪中。 
石坚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自嘲道:“老了,老了,连这么点风浪也把不稳舵。”虞佳双手僵硬,勉力扶住舵,急得要跳脚:“老石,现在怎么办?你他妈的倒是说话呀。” 
“放心,我石坚掌了二十年的舵,还没翻过船,今天也不会例外。”石坚边咳嗽边喘息。“废话,但现在握着舵把的是我。”虞佳一想到破浪号就把握在自己手中,那么巨大的船身,就通过纤细的舵轴与风浪搏斗,双腿不由痉挛颤抖。 
船身已经倾斜到了一定角度,石坚喝道:“向右摆!”虞佳猛力一摇,几乎要将舵把扭脱了。 
吊灯猛烈摇晃,石坚在甲板上打了几个滚,撞到舱壁上。“你他娘的跟舵把有仇呀。不过这一甩,没有五百斤力气可不成。”石坚咳嗽着,也不知是赞赏还是咒骂。 
“老石,怎么办?你快爬到中舱去,把小张那狗娘养的叫上来。”虞佳几乎是吼道。石坚靠着舱臂坐起来,淡然道:“不用他,你就可以了。” 
虞佳难以置信地回头,直到石坚重复一遍,才破口大骂:“你疯了,要一个炮手来掌舵!”石坚认真地看着他,道:“你是能明白大海的人,现在能拯救破浪号的也只有你。” 
“屁话,老子从来没有摸过舵把,不翻船才怪。” 
石坚道:“放松下来,对,把它看作投石机的肱臂,你每天都要摸的。坐到椅子上去,直腰收腹,用虚灵顶劲。”他的声音像是马车驰在平整的青石道上,分外有种沉稳的力量。 
“我真的能行吗?” 
石坚果断地道:“你毕业于帝国讲武堂,那是最好的航海学院。你生来就是属于大海的,看,现在破浪号就在你一个人手里。你就是舰长,你就是曦神,全船人要靠你才能活下去。用心去聆听大海,就像早晨时一般。” 
…… …… 
石坚微眯起眼,如梦中呓语般:“大海从来不会发怒的,她更像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和风细浪是她温柔的双手,狂风只是她的娇嗔。去感受她情人般的抚摩吧。” 
“老子还没摸过女人的手。”虞佳小声嘀咕道。 
它静静地匍匐在中舱甲板上,被铁链和堵木束缚住的身躯,随着风浪颠簸。在人类眼中,它是梨木与生铁组装成的死物,生来就要被操纵。牲畜尚要驯服,而机械却可以如臂使指,它善良得几乎不会反抗。 
然而,不会反抗并不意味着没有生命,没有性恶。愚蠢的人类只迷信于自己肤浅的眼睛,承认它的力量,却不担心它的报复。比起牲畜,机械更善于隐忍,它将刻骨的仇恨掩藏在驯良的外表下。一旦得到自由,它可怕的力量就会把驱役者碾成碎粉。 
行驶在怒风恶浪中,船身急剧颠簸。大自然的伟力透过甲板传到它身上。它似乎倏然间觉醒过来,掩藏在驯良外表下的仇恨勃然而发。它不住地来回隳突,上下跳跃,只为挣脱人类的束缚——那根捆绑着让它无法动弹的铁链。 
它叫“黑风”,是投石机中卧在最左的一具。为了方便装载,它被拆卸开,放在一个方形的铁箱中,长长的肱臂架在上面。贪图安逸的人类又给它四个轮子,更使其如虎添翼。 
脆弱的木椽吱吱地呻吟,铁链传来的力量就要让它崩溃、断折。 
尾舱望去,漆黑笼罩着大海,只有风浪的咆哮不间断地传进,伴随着细雨般的水雾。那是浪头撞碎在甲板上的飞琼溅玉。虞佳索性半眯起眼,全靠身体去感知风浪。丽日心法不觉间运起,早间与大海相融的感觉又回到了心中。 
大海是有生命的,石坚说过,要用心灵去聆听。每一次风浪都有预兆,只要避虚就实,就能履险如夷。他的双手灵活地摆动,恰倒好处地让倾斜平衡,化颠簸无形。眼睛虽不能视物,但大海就存在于他脑中,每一波飓风、每一次浪头都生动地传达,就好比一张缩微的舆图摆在眼前。 
四方石碇以及挡水板消弭了不少波荡,而愈趋成熟的操作更让破浪号稳如磐石。山崩海裂的巨浪中,甲板上只能感触到细微的波动。 
石坚靠在舱壁上,笑骂道:“你他娘的还是个天才,跟我学当舵手吧!十年后,你会是西巯岛上最出色的。”虞佳矜持地道:“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说过,但我是炮手,将来要做舰长的。” 
“娘的,”石坚骂咧咧地,“你还蹬鼻子上眼了。你那点鬼心思我还不明白,每天赖在舵手室,早把操纵的技术揣摩透了。否则哪能这么快上手。”虞佳嘿声笑道:“舰长对每个位置都要熟悉,单是个出色的炮手也不成。” 
石坚有些兴奋,一改往常的惜字如金,讥讽道:“还说得真像那么回事。你要是能作舰长,曦神明天要从西边爬起。”虞佳神色越发淡然:“天有不测风云,还真说不准呢。” 
他全神贯注地扶着舵,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自信,暗淡的灯光下身遭笼罩着圈光环。仰视过去,背影如玉山般崔巍挺拔。石坚还真被他的气势慑住,一时怔楞不语。 
只可惜,这家伙没半会儿就喊道:“老石,你的天南烟丝给我装一锅,闷得发紧哩。”一脸的涎笑,得意忘形的姿态就显露出来。 
石坚没好气地道:“把紧一点,风浪还没过去。”虞佳还要再说,突然听得一声尖利的号叫从中舱传来,在风浪如晦的时刻,显得惊心动魄。 
两人面面相觑,难道又出事了?
怒海屠龙第三章
在一次剧烈的颠簸后,木椽终于断裂。铁索哧溜地滑脱,获得自由的投石车咆哮着跃高两尺,一头撞在舱壁上,借力掉转过车身。宽阔的甲板给了它足够的空间,蹿高走低,四个轮子转得飞快,像是从斜坡顶狂飙下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中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谁也没有料到灾难就在眼皮底下发生。靠得最近的三人立时被碾成肉馅,恰巧风浪又换了个方向,投石机蛮不讲理地转过身躯,粗长的肱臂又扫落了四人。 
慌乱的人群往甬道中挤去,像漏斗放水般,争先恐后、毫无秩序。在他们背后,投石机狞笑着追来。 
人群终于撤到了上舱,狭窄的梯子上挤满了不愿散去的水手。空阔的中舱中再无一人,破碎的肉块散在血泊中,满目荒凉,像是刈割过的田野。投石机咆哮得更欢了,它喜欢不受拘束的自由,喜欢这样放纵狂奔的世界。风浪给了它敏捷的力量,藏在最深处的仇恨野草般疯长,它要让驱役者粉身碎骨。 
它威力万钧,拥有庞大的体重和人力无法抗衡的速度;它敏捷无比,从颠簸的风浪、宽阔的甲板中获得雷霆般的力量。乱颤的灯光下,它就是一头从海底复活的怪兽,敏捷而沉重,灵巧却又突如其来。 
它怀着无比的仇恨,向四面八方撞击着。木质舱壁咯吱作响,裂纹无数;贯穿甲板的前桅也毁裂一块,木屑纷飞;就连它的同伴——另三具投石车也不能幸免于难,七零八落。晃动、暗淡的光影,殷红的血泊、糙砺的顶棚,咆哮的怪兽,中舱突然之间沉坠入地狱。 
水手们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切,无能为力。站在最前的是舰长和祭师,后者喃喃地道:“曦神庇佑,风浪快些停下来吧。”舰长皱紧眉头,看着自己的船只被一点点毁坏,心中像被钝刀割过一般。然而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这肆无忌惮的怪兽会不会撞入底舱的甬道,那将会是灾难性的。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是头牲畜,可以用鞭子征服,甚则可以杀死它;但这是具没有生命的铁木?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