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你走》第58章


“……”
“你可真是个混蛋,”陈孟用一言难尽的表情打量着老友,“对方满18岁没有,你们是自由恋爱不存在任何威逼利诱的情况吧?”
谢潮声笑:“有区别吗?”
“那也对,不管怎样你诱拐学生的罪名都没跑了。”
瞥见老友又变得沉默的面孔,还有乱糟糟的头发,以及没刮胡渣的脸,陈孟忍不住嘀咕:“你怎么把自己搞那么落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失恋兼失业了。你那位小朋友究竟怎么看上你的?”
“我是失恋了。”谢潮声如实汇报。
陈孟倒吸一口冷气:“你这刚官宣就分手,因为你要走所以才分的?怎么不让人家等你一年半,时间也没有多长。”
谢潮声淡淡道:“我不敢开口让他等我,也不能开口。”
“看你好像很喜欢他的样子,”陈孟唉声叹气,“所以说你好端端去援疆干什么,我记得你从前的志向可没那么远大。”
谢潮声看向车窗外,他想回答老友非去不可,但他知道他的理由其实蹩脚得很,或许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遑论说服别人。
他需要时间和空间,让他们都重新审视一下这段感情。只不过他选了最极端的方式,他走,给梁屿重新选择的机会,一个离开他的机会。
登机前谢潮声接到梁屿的电话,电话里梁屿没说话,彼此的呼吸声缠绕到一块,谢潮声也跟着沉默。
沉默使人心生焦灼,就像烟瘾犯了的滋味,谢潮声靠吞咽口水来缓解心里的烦躁。嘴唇干燥的症状没有缓解,嘴巴很苦很涩,但他不需要水,也不需要烟。
“听说新疆现在很冷,你有带够衣服吗?”梁屿忽然开口。
谢潮声愣了愣,回答:“带够了。”
“带了哪件大衣?你还有件外套在我这忘了吗?”
“你留着穿。”
“我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谢潮声喉咙发紧,他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假装若无其事道:“不要来,我不需要,你好好待在家。”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尾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隐忍好久的哭声在这里现了端倪,梁屿问道:“你要走了吗?”
“你故意骗我年后出发,实际上今天就要走了,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
梁屿的话让他哑口无言,谢潮声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知道绝对称得上劣迹斑斑,他不介意再加一条罪行,但他害怕伤人伤得太过了。
最终他只说了句:“别哭,不要等我。”
飞机飞行一段时间后,谢潮声从舷窗向外看,底下的云层很厚,云海翻涌。他发现自己似乎遗忘了一件事,伤敌一千亦会自损八百,如果他伤害的不是敌人,而是对他盲目信任死心塌地的爱人呢?
闭上眼睛时,谢潮声想,他的后遗症来了。
知道谢潮声今天就要走完全是个意外。梁屿抱着谢潮声的外套,打算偷溜出家门,不管前一晚谢潮声对他说了什么,都不能动摇他分毫。他知道自己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甚至做好了撞得头破血流的准备。
父亲看到他出门,并没有开口阻挠。
正要推开家门,梁屿听到身后父亲的话:“你找不到他的,他已经走了。”
梁屿脚步一顿,猛地转身。
父亲神情坦然,道:“看来你不知道,你的老师今天就要走了。他既然没告诉你,你也该想想是什么原因。”
“不会的,不会是今天,他答应让我去送他的。”
“梁屿,你糊涂,但是你的老师不糊涂。听说他是去援疆了,到时候一回来职称就能晋升一级,人家在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可你呢?我不管你们以前怎么样,现在该断的就断了吧。”
“不可能,”梁屿竭尽全力冲父亲吼,“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父亲这么对他说。
他离开家,一口气冲到大街上,突然间就不知道该去哪。街头行人脚步匆匆,马路上车流如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唯独他一个人茫然四顾。
抱紧手里的外套,他拨下谢潮声的号码,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眼睛用力睁着,不让充盈眼眶的泪水掉落,听着电话那头和往常一样的声音,他听不出一点离别前夕的异样和苦楚。
梁屿低下头,避免和过往的行人对视。
最终谢潮声给他判了死刑,他让他别哭,别等他。
他问谢潮声,你不要我了吗?
没等来回答,电话仓促间被挂断,梁屿盯着灭掉的手机屏幕,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屏幕上。
他蹲下来,脑袋埋进膝盖里,泪水全都渗进谢潮声的外套。
人来人往的街头,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形影不离,有人形单影只。
第四十七章 泡沫
谢潮声走了以后,整整一个寒假梁屿都待在家里,哪也没去。他长时间的沉默,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有时候会突然停下手上的事情,发呆,看着天花板,看镜子里的自己,或者看家里熟悉的装潢摆设。
他变得嗜睡,下午没事做就会一直睡到晚上七八点,直到父亲喊他起来吃饭。刚开始父亲很担心他,时常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但他胃口很好,每顿都能把碗里的饭吃光,饭桌上当父亲对着他欲言又止时,他会给他看吃光了的空碗,然后说,我再去添点。
父亲给他夹菜,说慢点吃,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则兀自叹了口气。他们谁都没有再提不相干的人或事,父亲以为他忘记了,他也以为自己忘记了。
新请来的保姆做菜很好吃,屋子也收拾得很干净。梁屿有时候看她在阳台晾晒衣服,矮矮胖胖的身材,举起撑着厚衣服的晾衣叉显得很吃力,他会上去搭一把手。一阵风吹来,眼里进了沙,保姆让他别揉眼睛,取了棉签替他揩走沙粒。
梁屿站着,抚着脸庞的手掌很厚实粗糙,他觉得安心,也感到温暖。
他怀疑自己身体里住进来一个缺爱的小孩。从前他虽然怨恨父母对他不管不顾,但是从没觉得自己可怜,更不到缺爱的地步。现在的他反而渴求很多很多的爱,最好能让他忘掉那天蹲在街头嚎啕大哭的小孩。
那天在大街上情绪崩溃的人一定不是他,是他身体里的小孩在捣蛋。
每天晚上他都早早地躺下,不听歌,手机扔一边。盖一床厚厚的被子,被子上面还有一件厚外套,谢潮声的外套。睡到半夜他会突然惊醒,然后起来靠坐在床头,抱着谢潮声的外套发呆。
这晚父亲轻手轻脚推门进来,看到他醒着很惊讶。他解释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了。其实他没告诉父亲的是,每晚他进来给自己盖被子,他都知道,并且都醒着。不是因为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而是因为晚上睡不着白天才会睡那么久。
今年除夕夜是他跟父亲两个人过的,保姆下午做好一大桌子菜,留给他们晚上吃。年夜饭,父亲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梁屿被允许喝一点。父子俩的话都不多,电视播放着春晚,掩盖了碗筷碰撞的声音。
几杯酒下肚,父亲明显喝高了,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例如昨晚给你盖被子,棉被你给踢下床,外套倒还好好地抱着,怎么扯都不肯放手。
又例如爸爸不是个迂腐的人,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儿子喜欢男的,但前提是你得找个好人。你还小,你的老师比你大那么多岁,或许他一开始接近你就动机不纯。
梁屿给父亲泡了杯蜂蜜水,杯子摆在他面前,将酒杯换下来。回卧室之前他对父亲说,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开始动机不纯的人其实是我。
漆黑的夜空被绚烂的烟花照亮,梁屿站在窗边,远远望着天空五彩斑斓的烟花,美得让他久违有落泪的冲动。
当晚睡不着,梁屿摸黑爬起来,看着被他当作抱枕卷成一团的外套发呆。零点已经过了,新的一年在他辗转反侧中到来了。他想起保姆在给他们家做大扫除时挂在嘴边的话,新年应当有新气象,所以旧的脏的不好的通通要丢掉。
梁屿光脚踩在地板上,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摁亮卫生间的灯,洗手池里装满水,倒上洗衣液,伸手进去拨了拨,立马泛起五彩的泡泡。
这些天被他当被子当枕头当抱枕的外套,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刚开始那几天,还默默承受了他不少眼泪,以至于现在放在鼻子下面闻,总觉得嗅到眼泪咸涩的腐朽的味道。
旧的脏的不好的通通要丢掉。他舍不得丢掉,只好把它清洗一遍,洗得干干净净的,让洗衣液的清香覆盖住往日留在上面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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