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光》第9章


或许在大多数人眼里,犯罪离寻常生活都太遥远,再说,那是公安局的事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都还得养家糊口呢。
岳拾钦进门,邱泳正跟几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胡天海地的吹,一水儿的手串儿爱好者,要不是人类已经进化到了手脚分化直立行走,大概恨不得加上脖子,带五条串儿。
邱泳是认得岳拾钦的,见人先愣了,但迅速变脸堪比川剧,“哟,岳队,稀客稀客。”
岳拾钦跟他象征性的握了下手:“你忙,我随便看看。”
邱泳满脸堆笑,低声说了句:“这几位茶也喝的差不多了,岳队稍等啊。”
一般典当行,主要业务无非“房产,车,民品”,丰其典当既然开在古玩城,性质就不太一样,说的好听了,是做的文化生意,说的刻薄点,就是忽悠那些钱多人傻爱装逼的。比如刚才那几个手串儿哥。
岳拾钦站在博古架前,看几块墨。
邱泳送走了那波客人,把岳拾钦看的墨取下来,“岳队,来来,坐,您喝什么茶。”
岳拾钦走到饮水机跟前取了个纸杯,兑了杯温水:“别麻烦,白开水,不买东西,就不浪费您茶叶了。”
邱泳呵呵一笑:“这说的,岳队来坐坐蓬荜生辉。我还跟您计较茶叶呢。”
岳拾钦指了指博古架:“这都是别人来当的?”
邱泳:“确切说是,过期未赎的,典当行就自行处置了。”
岳拾钦问起来:“这种情况多么?”
邱泳笑说:“一般典当行,不算多,但是文化类当品,不少。”
岳拾钦指着邱泳手里的墨:“你们低收高卖,赚差价?”
邱泳忙解释:“不不,这都是有行规的,岳队,我是良民。”
岳拾钦笑着点了点头,“要不说我就是来转转呢,你要不是良民我能跟你这么说话?”
邱泳:……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店里进来两个中年女性,约莫有四十出头。
邱泳笑得有点尴尬:“岳队……”
岳拾钦忙指了指顾客:“你忙你的。”
邱泳去招呼人,岳拾钦眼神在店里当品上,耳朵却在邱泳那儿。
那两个顾客问起:“老板,有好一点的墨块么?”
邱泳喜笑颜开,“两位可真赶巧了,正有一块,上个月底到期的,客人没来赎。说来也可惜,这客人正式合同到期后,续了三次临时延迟,最后实在没办法。做生意的,资金转不开。”
邱泳作模作样的取出一盒子,“两位看看。”
岳拾钦摸出手机,随便划拉了两下,看了下时间的功夫。
邱泳这种人,古董行里摸爬滚打过的,真本事和忽悠功,三七开,三两句话基本能把行外人套的底儿掉,更别说,这两位看样子也根本不懂墨块。
邱泳看着眼前这两位,笑得一脸褶子,活似个丑桔,端茶倒水削水果,“既然来了,就是缘分,这墨块啊,学问大了,二位要是有时间想了解,咱随便聊聊,买不买无所谓,这文人风骨,光谈钱,也掉了二位的身份不是?”
这两位大约是平日美容店理发店让办卡的给忽悠太多了,竟然遇到个上来不卖东西的,鱼尾纹里都露出了点信任的笑意来。
邱泳说的眉飞色舞,从南唐李廷圭造墨,侃到北宋后徽墨,又扯到罗龙文,“罗龙文是嘉靖时期的墨工,改用桐油烧烟,和胶用的是麝香粉、玉屑、珍珠、金和鹿胶。做出的墨‘十年如石,一点如漆’。罗墨有多金贵两位可能不知道,是‘以马蹄一斤易墨一两,亦未必得真者’,就是一两墨值一斤马蹄金。”'注'
两位女士已经听得对邱泳所说的这种墨块垂涎三尺了。
邱泳炒热了话题,回到自己的墨块上:“刚刚说两位赶巧了,就是因为,我这块儿墨,是出自罗家第十四代传人罗敬先生。先生是晚清的秀才。是罗家最后一位制墨人,现在的罗墨制法已经失传了。典当的这位顾客,说这墨是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随墨的还有一些文书,鉴定证书。两位看看。”
两位女士终于忍不住问这块儿墨的价格,岳拾钦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来又奔腾而去,现在的人都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坑蒙拐骗了么?
邱泳这犊子可能觉得戏还没唱够:“二位美女,这不是钱的问题,要说贵也真不算贵,也就是三五千的东西。但是这墨也只能跟两位同道中人品鉴品鉴,多少钱也不能卖啊,我还是得等一等这位典当的顾客。做生意,不能只看钱,尤其是我们做文化行的。”
岳拾钦:……
不仅能理直气壮地坑蒙拐骗,还他妈玩起了欲扬先抑欲擒故纵。
最终,以邱泳十分为难的将这位典当罗墨的顾客的联系方式给了这两位女士收尾。
皮条客就是个皮条客,面子上洗白了,里头还是个下三滥。
岳拾钦嘴角撇着一点冷笑,一脸“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逼”。
邱泳送走两位女士,回头看见岳拾钦这模样,脸上那点秀了一波操作后的洋洋得意,一下子散了个精光。
呵呵干笑两声,“岳,岳队。”
岳拾钦:“没看出来啊,还挺能侃的。”
邱泳有些不自在的搓了搓手:“实话实说,实话实说。”
岳拾钦笑着拍了下他的肩:“别紧张啊,你这一紧张我还真以为这东西有什么问题,我们刑侦队也不打假,尤其是这种跟微商级别差不多的,那是工商局的事儿。现在一块普洱也卖大几千了不是?再说,你刚不都说了么,都失传了。真真假假的,谁知道呢?”
邱泳笑得更难看了……
岳拾钦听了这么一出,抬脚准备走了:“你忙啊,不用送。”
岳拾钦出了门,摸出手机看了眼录音时长,又听了下音质,还凑合。
晚上他去找奚树辞,问他一块儿什么墨值三五千,奚树辞脸上有点震惊。
等听完录音,皱眉说:“这些东西听上去显得这人是个行家,连李廷圭和罗龙文都能搬出来说道说道,对制墨也是有点了解的,但是本质还是在骗。”
岳拾钦笑说:“你平时写字用什么墨?”
奚树辞指了指书桌:“就店里卖这种瓶装的,十块钱一瓶。”
岳拾钦笑崩了:“不行啊你,我觉得你得跟他学学生意经。亏得是自家门面不交房租,不然你还不得赔光老婆本儿。”
奚树辞被他噎的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文房四宝这些东西,我是不认可这种把它们收藏起来、束之高阁。爷爷写了一辈子画了一辈子,现在练字还用毛边纸,有一次,他的学生送他青明社湛蓝洒金笺,他还生气。他给市育林小学上开笔课,要求学校给学生统一置办笔墨纸,不允许学生自带,就是怕他们小小年纪,字都没开始学,从纸笔上就开始分高下。有这样的心思,字写得再正,人也偏了。”
他说这些话,眼神留在自己书桌上那简单的笔墨纸砚上。岳拾钦只看得见他的侧脸,和他眼睛里一点透亮。
奚树辞突然转过头看他,他对上奚树辞的眼,心里竟然惊了一下,奚树辞笑说:“用几千的墨也不见得能写得好字,用金锅铲,也不一定能做好一顿菜。”
岳拾钦走到他跟前一抻胳膊搭着他的肩,笑他:“奚老师,奚哲学家,奚氏鸡汤,万一这几千的墨和这金锅铲是个仪式呢?”
奚树辞一侧头,岳拾钦的脸离他不到二十公分,他弯着嘴角轻笑,一双眼里似乎汪着水,被店里的灯光折射出一种温情脉脉来,“人生本来就漫长艰难,人难免需要仪式感,可是只寄希望于特殊日子特殊物件,就觉得人生能饱满且死而无憾,却没有一件事是长长久久坚持下来的,也没有一种感情是穷尽心力好好经营的,那这仪式感,恐怕也没有什么用。”
这话明明在他耳边说,岳拾钦却觉得声音非常遥远,他一直都知道奚树辞很惜时光,惜身边每一个人。可听他轻淡淡地说这些话,岳拾钦心里还是被这人又撩了一下。
岳拾钦又往他耳边凑了下:“嗯,你说这个我懂,就跟‘毕业照拍的再天花乱坠,你还不是在学校通宵游戏,泡妹子。’一个道理嘛,哎,学霸,你在学校是打游戏还是泡妹子?”
奚树辞抬起胳膊撞了他一下把他推过去:“滚。”
岳拾钦捂着胸口:“哎,来嘛,喝杯酒,聊聊你那傻逼的人生。”
“是你那傻逼的人生。”
“聊我的也行,你听吗?”
“一点也不想听。”
“那不行,我想说。”
奚树辞气笑了:“你那傻逼的人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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