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行过礼後,见身後那两人还站著,靠前那个年轻人更愣愣地直盯著薄青看,他忙训斥道:“这位就是薄小侯爷,你们还不快行礼!”
“是,是。”海生屈了一膝下跪,脸上不自禁地有点发热──没想到这小侯爷如此年轻,而且唇红齿白,活像个漂亮的女儿家,比琼岛上那几个肤色发黑的姑娘好看得多……
薄青没留意海生,只对另一个仍戴著斗笠拄杖而立的男子皱了下眉头,暗恼这等粗人不懂礼数,懒懒地道:“听说你们有上好的鲛珠要卖,呈上来。”
那戴斗笠的男子压低嗓音应了声是,薄青正觉得此人声音听著依稀有点熟稔,那人脚上一滑,衣袂带风,已如魅影般欺近软榻。
有诈!薄青尚未来得及闪避,肩头一麻,已被那人右掌按住,顿时像压上块大石头无法动弹,他张口正要呼救,那人左手轻弹,一颗黑乎乎的圆丸不偏不倚飞进他口中,随後抓住薄青下颌,往上一推。
“唔!”圆丸顺喉直下,薄青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时他也已经看清那人双眼覆著黑布带,满脸污泥仍难掩俊美轮廓,不由得惊叫道:“岳斩霄!”
管事在旁看直了眼,前两天这两个渔民找上门来,暗中向他塞了件贵重首饰求他通融,他这才极力向小侯爷引荐这两人。此时方意识到这两人绝对来路不善,惊慌失措,色厉内荏地喝道:“大胆!竟敢对小侯爷无礼,你们不想活命了?”
岳斩霄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反手凌空一掌,将那管事打昏过去。
海生恐管事醒来叫囔,便取出绳索把人捆了个四马攒蹄,嘴里还塞上团布头。
薄青见识过岳斩霄的身手,知道即使自己叫来府里的侍卫,也不是对手,强作镇定道:“岳斩霄,你潜入我鹤山,想干什麽?”
“殷长华呢?他被关在哪里?”
“原来你想来救人啊!”薄青变色道:“我绝不会帮你的,你不用枉费心机了,呃唔──”
按在他肩头的右掌倏地加重了力道,他半边身体如被针刺,白净的脸也疼得有点变了形。
“帮不帮,由不得你。”岳斩霄撤了掌,冷然道:“刚才那粒,是慢性毒药。没我的独门解药,你就等著半年之後肠穿肚烂而死吧。”
“你!”薄青惊怒交迸,腾地从榻上跳了起来,挥拳就朝岳斩霄脸上打去,下一瞬拳头便被岳斩霄擒住。後者五指用力收紧,薄青哪吃过这等皮肉苦,不禁连声叫痛。
海生瞧得於心不忍,劝道:“哥,你轻点。”
岳斩霄也只是想给这小侯爷一个教训,并不想真的伤了他,轻哼著松开了手。
薄青揉著犹在酸痛的拳头,脸上阵青阵红,却也不敢再莽撞行事自讨苦吃,咬了咬嘴唇,干笑道:“好好,既然你们非要去送死,我就带你们去。”
(16鲜币)乱臣 91
夜半,一勾残月高挂云端山巅,清辉冷冷,拂照著鹤山宫城。
一顶小轿从山脚直上宫门,在门前的赤石平台上停了下来。
值夜的侍卫头领看到掀开一角轿帘的紫衣少年,甚是诧异。“薄小侯爷,这麽晚了,您还要入宫?”
“事发突然,本侯爷也只好深夜来见国主了。”薄青叹著气,放下帘子,嘱咐轿夫往里走。
侍卫们素知这薄小侯爷在国主面前极为得宠,毫未起疑,恭敬地目送小轿离去。
岳斩霄就在轿内,侍卫上前查看之际,他一直将身体紧贴在轿顶,耳听离宫门侍卫已远,他才轻如柳叶跃落薄青身旁,低声道:“离牢房还有多远?”
薄青想到肚子里的毒药,对岳斩霄是又怕又恨,打不过,便忍不住在嘴头上耍刻薄:“待会就能见到你要找的人了,你急什麽?”
“最好别给我耍花招。”岳斩霄寒声警告对方。
至今为止,一切进展得如他所愿,他却总觉得太过顺利,隐约腾起些许不安,然而到了这刻已无退路,只望能快刀斩乱麻救出长华。
轿子高高低低,又走了盏茶工夫,最终落地,四下一片沈寂。
“走吧!”薄青率先下了轿子。
岳斩霄听声辨形,紧跟著薄青走了一段路,鼻端逐渐闻到淡雅怡人的熏香味,他一凛,疾扣住薄青的手腕。“这是哪里?”
牢房里,不可能有熏香……
“岳将军,小王已恭候多时,别来无恙啊!”一人朗笑声中走近。
“……鹤山王。”岳斩霄面上如罩严霜,猛挥手,将薄青甩到了角落里,凝神聆听著蒙泉的脚步声,心里掠过丝懊悔──他还是太过大意,没料到那小侯爷居然不怕死地敢算计他。
听蒙泉这口气,分明早已得了小侯爷暗中通风报信,知道他会趁夜潜入宫城。说来说去,自己终究吃了目不能视的暗亏。
蒙泉含笑走近,藉由宫灯烛焰打量著岳斩霄,一别经年,眼前人虽然穿著寻常渔家衣裳,风华依旧,他心头不觉有些发痒,朝正狼狈爬起的薄青打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对岳斩霄笑道:“此地乃是小王的书房,周围也没有侍卫埋伏。小王绝无恶意,想你我也算得上是故人重逢,岳将军不必如此见外。”
岳斩霄在他说话当口,已听清楚附近确实没有伏兵,对蒙泉的有恃无恐更生出几分戒心。
他略一缄默,沈声道:“放了殷长华。”
“哈哈哈!”蒙泉大笑三声,瞅著岳斩霄越发冷峻的脸色,慢悠悠道:“我若不放,又如何?呵,我如有不测,殷长华也难以善终。这其中利害,不用小王多说,岳将军也该明白吧!”
岳斩霄握著竹杖的拳头紧了紧,却又缓慢放松。这个鹤山王,还真是吃准了他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动手。不过,既然蒙泉未设伏兵,还跟他侃侃而谈,显然事情尚有转机。
“你有什麽条件?”
蒙泉嘴角的笑容突然更深了些,径自往书案後入了座,边斟著酒水边道:“岳将军果然是聪明人。呵呵,小王也就实话实说。当年金殿一见,小王对岳将军极为仰慕。如今句屏已改天换日,无岳将军容身之处。将军一身武功若就此埋没草野,岂不可惜?小王愿请岳将军为我鹤山座上宾,统领三军,不知岳将军意下如何?”
这鹤山王,居然也想来收罗他!岳斩霄淡然道:“多谢鹤山王抬爱,只是在下早已厌倦了沙场杀戮,恕难从命。”
这回答,早在蒙泉意料之中,他笑了笑,啜著美酒,缓缓道:“岳将军何不再斟酌一二?此事对你、对殷长华,可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岳斩霄本已渐失耐心,暗中提气,打算趁蒙泉不备,擒住蒙泉逼他带自己去救人,但听到蒙泉最後一句背後的威胁意味,心念数转,最终还是不敢拿殷长华的安危来赌。
“我要先见殷长华。”找到长华之前,虚与委蛇或许才是上上策。
“岳将军但请宽心,小王自会让你们见面,呵呵……”
蒙泉欺岳斩霄看不见,一双眼肆无忌惮地在岳斩霄脸上流转,越看越是心动,却别有一丝酸溜溜的异样滋味泛上胸臆。当年宫宴之後,他便派出探子在城中查探,对殷岳两人间的纠葛也颇有所知。
要让岳斩霄死心塌地留在鹤山为他所用,只能从殷长华处先下手……
“……咳……呃唔……”
几声比昨日更暗哑虚弱的喘息在水牢里回荡,听在殷长华耳中,似乎在宣告著他又向死亡迈进了一步。
这两天,合贵公主都没有出现。他昏昏沈沈间依稀听到那两个狱卒在嘀咕王妃被人发现常往水牢跑,多半遭国主禁足了。
没了公主打点,那两人对他自是厌弃,除了每天给他送来一点吊命用的薄粥汤,对他几乎不闻不问。
殷长华却对现状已心满意足──生命将到尽头,他不想任何一寸光阴被人打扰。每一分清醒的时刻,他都用来追忆与斩霄相识迄今的点点滴滴。
握著斩霄的小手教他临帖画画……看著斩霄在日头下挥汗苦练拳脚骑射……
某个慵懒的冬日早晨,斩霄隔著床帐轻声唤他起床,他心血来潮地想逗逗斩霄,故意屏住了呼吸不出声。斩霄慌张起来,掀开帐子来推他,他突然抓住斩霄拖进被窝里,惹得少年惊呼嗔怪,直叫:“长华,你骗人!”。他得意地笑,低头,用亲吻堵住了少年淡红的唇瓣……
“……呵……”从不知道自己的记性如此好,居然清晰无比地记得多年前斩霄的每一个回眸,每一句言语,惟独不愿再回忆起两人在琼岛上的那段日子。
缠绵到刻骨,以为最终守得云开月明,是往日所有痴妄的结束,却竟是一场梦魇真正的开始……幸好,一切终将落幕。万般爱欲痴缠,与那个不该浮现於世的秘密,从此皆随风逝。
一生中,终於能好好地保护斩霄一回……
他无声笑,宽慰又苦涩。
沈重的铁门外蓦地响起狱卒惶恐的声音:“拜见国主!”
蒙泉?!殷长华吃力地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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