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谍香》第71章


他信步走去,夜风凌厉,果然只在耳边,进不到心里。
走到地牢口,狱卒给他开了门,门里门外、都是黑暗世界。
他曾在这样的黑暗中、每夜拢她而睡,只是她的梦里并不知道,那时的温暖臂弯、并不是她的淮哥哥。而他也不知道,那时的暗喜欣悦,为何如此短暂。
狱卒递给他一个火把,他隐约看见她躺在左边的一格囚室里。他心中如插刺梗,不揉生疼,揉过却愈深。
她昏迷着,嘴唇干裂,眼眶深陷,睫毛微微颤抖,眉间时紧时缓。火把的光亮似乎刺激到她,她愈发向墙角蜷缩了几分。她颚下一道深深的淤紫勒痕怵目惊心,她的肩背,因鞭伤竹刺而高高肿起,破碎的衣裳遮挡不住。
他的手紧紧握上木栅,捏的骨节骷骷作响。为何自己竟逼她至此?即使她不是江妍的妹妹、即使她不是赵人、即使她是魑是间,自己也应该为她寻一条转圜之路。
她胸口忽然剧烈起伏,身上的镣铐随之铿铿作响,眼角眉梢难掩悲伤,旋而不停悸喊,
“不能睡!醒醒… 淮哥哥,你要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
虞从舟手中火把微抖,她在最后的梦里,仍旧担心淮、担心范雎、担心他的哥哥?
她侧匐在地上、全身挣扎着,眼角渗出大滴大滴的泪水,口中哀道,“求求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他早知她心有眷恋,却没有想到,在她心中,哥哥的安危已比她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虞从舟越来越不能理解、人间阡陌究竟是如何网尽尘缘?最初,他因为她的姐姐遇见了她,后来,又因为她寻到了自己的哥哥。但如今,哥哥不肯与他相认,而她、宁愿与他站成生死两界… 
几番挣扎,几回求喊,她似乎渐渐没了气力,萎在地上一动不动。
火把上的脂油倏忽燃尽,一缕灰烟在从舟眼前缭绕了几圈,随火光一同隐去,整个牢房陷入纯净的黑色。他在这个失去维度的空间,听见她轻声吐出一句,
“淮哥哥,快走… 我没事… ”
从舟喉咙酸梗,似有一丝冰冷沿着脸庞滑落。时至今日,她还可以对范雎说,她没事……她满身是伤,刚从绞架上被卸下,仍在鬼门关受羁缚,即使这般,她还强撑着要对范雎说、她没事……
是不是、自己永远也走不进她梦里,看不到她梦里最初的那一桢?
……
楚姜窈慢慢清醒时,牢狱里依旧暗黑一片,她不知道自己还剩几个时辰。 
她呼吸难畅,是因为喉间的血已凝成血块,想咽咽不下去、反而呛得她猛咳不止。一咳一震,她立觉浑身炙痛,仿佛荆棘绕骨,又似荼毒螫肤,每一寸都是煎熬。 
她艰难地喘着气。忽然狱门“喀”一声推开,地面上的光亮刺进地牢,耀得她睁不开眼。 
原来已经天亮了,马上就要到辰时了吗… 她忽然觉得身体苦冷,忍不住、一丝一丝恐惧还是漫过心底。
不知道“血红缚”之毒能不能赶在杖刑之前发作……她就剩这点奢望。虽然已经想好了,熬过这一回,就不会再难受了,但此时此刻,她内心还是极度惧怕杖毙之痛,全身浅浅深深地伤口都开始作痛,吞蚀她的勇气。 
来人是谁?是来提她去校场的吗?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肌骨无力,手脚被锁,挣扎也只是徒劳。 
那人打开她的牢门,走过几步,把她扶起来,让她可以靠在木栏上。
她抬起头,发觉原来是沈闻。沈闻看了她两眼,目光又移向别处,不愿再直视她。楚姜窈暗想,自己现下的模样一定很狼狈吓人。
二人半晌没有言语。楚姜窈不明白他既然是来提囚犯,为何只是立在牢门边。
“你… ” 沈闻忽然开口了,“你真的是秦国暗人?”
她闻言惊讶,这军营当中,杜宾怀疑她,樊大头厌恨她,连从舟也不相信她,难道,只有沈闻,还对她存了一点怜悯?
她仰头看着他,悒悒冉起一丝感激之情、无语言表。却在这当口、她看见他左手三指在腰间隐约做了一个手势,那分明是秦国暗人之间互通身份的手势,难道沈闻… 原来沈闻… 他居然、也是秦国暗人?!
她心头大怔,思路却明晰起来。狭荣道的行军路线,应是沈闻传回秦国的。沈闻在赵军中潜伏已久,位至大将,必定曾忍常人所不能忍、深藏常人所不能藏。他所做的,同她父亲一生奋求的如出一辙。
但现下,他为何竟肯在她面前暴露身份,他深藏了这么多年,就不怕功亏一篑?
难道是因为……他想要救她?
沈闻甘冒风险,入狱见她,应该是想确认她的身份。但虞从舟既然要全军都知道她将被当众杖毙,只怕就是想引出其他秦国暗间。若沈闻确定她是秦国暗人,一旦施救,必定是正踏圈套、难逃一死。
楚姜窈渐渐想清楚他们二人的处境,她本就是个犯下叛逆之举的死士,即使逃回秦国,也是要被主人处死的,但若今日在赵国因‘伏间通敌’之名被杖毙,或许还能减少此间其他秦国暗人的嫌疑。自己心魔入窍、已经愧对族人、无颜见泉下父母姐姐,此番更不可再连累沈闻了。
她缓了胸中一口气,轻轻答了声,
“我… 不是秦国暗人。只是熬不住刑……不得不认。”
沈闻即刻隐去手势,眉峰略紧,双手背于身后。
世上的事,有太多她看不通透。比如沈闻,他也曾同虞从舟一起出生入死、也曾为了救他身受重伤,但原来他和她一样、都是暗人、都背负着家国之命… 他似乎并非隶属王稽的死士。若之前从舟与她持和氏璧由小路绕回赵国的消息也是他泄露的话,他或许听命于公子市?
人间的缘,亦有许多她想不明白。比如那枚匕首玉,那分明是淮哥哥最珍惜的父母遗物,但为何她会在虞从舟手中看见一枚一模一样的?
“所以、你是被冤枉的?” 沈闻的声音打断她的杂乱思路。他眼中掺杂一点内疚、一点怜悯。
她捻碎心中最后一点求生的贪念,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沈闻沉默了,叹了口气,背身说道,“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害你受冤的人、会把命来偿你。”
姜窈闻言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他何出此语,听来似乎藏着萧索绝望。
沈闻一招手,示意地牢口的两名士兵下来提走囚犯。楚姜窈趁着最后的间隙,急切恳求道,
“沈将军,我怀里有件要紧的东西,能不能请你取了,转交给…… ”她忽然止住。
沈闻问道,“谁?”
她终是怕连累他、不敢说出他的名字… 但也自知没有资格再唤另一人一声‘哥哥’,迟疑未几,方说,
“能否替我转交给……虞将军?”
……
辰时将近。虞从舟独自立于高岗,夜露染身、湿袖湿袜;血丝布眼、涸思涸念。
他望向校场,楚姜窈已跪在沙台中央,面向场中三军士卒。她微伛着背,目光空洞,面色惨白,原本缚在左臂上的那根止血的布带,松垂在肘节上。她身上衣衫褴褛、血色发黑。腰间凌刑之伤似乎还在渗着血,染出新鲜的红色。
几声鹤鸣划空而过,她随声缓缓仰起头,望向那双闲云野鹤。
它们愈飞愈远,她眸色渐淡,浸润出落寞的眷恋、简单的向往。
那一点自由、那一份依偎,她一生都没有得到过。连幻想、也不敢。
微风拂过,她额上几缕零乱发丝散逸下来,随风撩拨着她苍白的脸,也撩拨着,从舟心中脆弱的海防线。
他看见杜宾走近她,给她最后一次机会,问她是否愿意据实以告。
她垂了眸,眼角似有泪水渗滴,但她终是默默低了头,并无言语。
从舟心中冰透,等过这长长一夜,她还是宁愿选择死。
也罢。这一低头,抹尽爱恨余念;这一垂眸,刻断生死牵连
……
虞从舟拂袖擎袍,转身远去、身影决绝却又脆弱。
空寂的风在校场肆意吹过。一声‘行刑’令下,楚姜窈身形微颤,不由自主地咬紧唇瓣。
第一杖拦腰砸下,震得她五脏六腑似坠似裂,她随着杖力猛然摔倒,在空中掠过一道弧线。
杖棍一棒一棒接连而下,遽痛刺骨,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她匐在沙土上,左脸抵地,在杖下浑身抽搐战栗,地上石砾尖锐,很快在她脸上、身上挫出道道血痕。
她心中哀忖,那毒药 “血红缚”为何还不发作,难道是她算错了时辰?还是从前谎言说多了、连天都要罚她生生痛死。
楚姜窈此时最后悔的,是昨日在狭荣道中、为何没有多挡过去一些……只差五、六寸,那箭便能直接射入她心脏,而不仅仅只是射在手臂上。
如果那时一箭穿心,她是不是就能像姐姐那样、在从舟怀里死去?是不是就能赢得他一点点的怜爱,和一生的怀念?是不是他对她就不会再有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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